楚州以南三千多里外,目之所及处皆是莽莽苍苍、峰峦起伏的巍然景象。
南境十万大山虽无擎天巨峰,但拔地而起的山岭一座挨着一座,成千累万,不计其数。
有的飞腾如龙,有的偃卧似牛,千态万状,气象不俗。
其中一处毒瘴弥漫的原始丛林,上百身穿五色斑斓的祝祷奇服的“冥蛊教”教徒,正围着一处浅坑手舞足蹈。
口中念念有词,似在举行什么诡异的祭礼。
十数丈方圆的浅坑里,密密麻麻身负奇毒的蛇蝎虫蚁,此刻正疯狂地啃噬着一个人。
不论是“金花蝮蛇”还是“四眼火蛛”,随便一只,都是令人闻风色变的九州奇毒。
但只要咬一口那人,即刻身躯一卷,便没了动静。
浑身鲜血淋漓的少年披头散发,五官扭曲,斗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淌个不停。
痛苦之状,难以言表。
顺着被撕咬啃噬的伤口,剧毒混入血液,却止于心脉,并没有性命之忧。
可一阵阵的锥心之痛,却非常人所能承受。
奇异少年时而抽搐如疯,时而静卧如松,披散的头发甩动间,露出一副精致的五官。
而体内,似乎有什么细微异物,自内而外不停撞击着他的躯体,诡异瘆人。
人群之外的古树旁,一袭墨染黑袍的中年男子,头顶莲花冠,眯着双眼,嘴角漾着奇怪的笑意。
如同在欣赏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会盛典。
“主公,此子已经在毒渊内血炼七日,不出意外,今夜便可再破一境。属下炼蛊这么久,从未见过有此毅力顽强之人,他到底是谁啊?”
黑袍道人瞥了眼冥蛊教的大祭司,幽幽道:“曾经的神都贵戚,如今不仅全族覆灭被屠,连男人都不算,心念一死,万念成灰,只要燃起一丝星火,燎原之势,自然势不可挡……”
大祭司悲悯地叹了口气,褶皱横生的脸上,即刻又浮现一抹喜色。
恭敬道:“主公寻得此人以试毒渊,若能成功,广而推之的话,便可建立一只神魔畏惧的大军,届时横扫六合,一统九州,指日可待。”
黑袍道人广袖轻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大祭司从怀间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双手奉上:“这是您要的,能延缓玉蛊发作的‘天麻丸’,吞服一颗,可压制蛊虫三月。”
黑袍道人接过黑瓷瓶,自语道:“越州节度使此番表现不错,令得屠帅无功而返,理应奖赏。”
说罢,他将天麻丸塞进袖袍,嘱咐道:“尔等再此守好此子,务必在一个月之内,令他迈入中三品小宗师,贫道得赶去白山黑水的人间死地,再为大厦将倾的李氏皇族添一把柴。”
大祭司眉心紧皱,担忧道:“妖国旧地有三教圣人布下的‘万古河图大阵’,乃生死不入的人间禁地,主公切莫以身犯险呐!”
道人仰天大笑:“我解星河,什么时候打过无准备之仗……三千杀的晏东煌,枉为人间第四的大圣佛,六根不净,为了一个妖女,甘为贫道所用,可笑之极!倒戈相向联手青冥斩了一条魔龙,又能如何,贫道真正要的,是让那两处不可知之地的瞌睡虫们,大梦方醒!”
大祭司望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主公,后背一阵阵发凉。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人间六月天,或有“绿槐高柳咽新蝉”的景致,或是“过雨荷花满院香”的佳时……
本是世间如此一个美妙时节,却因千年轮回因果,为本就风雨飘摇的东陆九州,蒙上了一层血腥和阴霾。
东夏帝国西北境的凉州,平静了三十年后,狼烟再起。
北虞三十万精锐翻越贺兰山脉,剑锋直指凉州天水道。
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
不到十日,连下十二城三十余县。
八百里军报送入神都后,登基不到半月的“景德”帝李阙,拖着孱弱的身体,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
而此时,安阳侯姜或的平叛大军,距离神都还有不到三日的路程。
事态紧急,李阙已经等不了屠帅归京。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不止是数千里外的北虞大举入侵,还有蜀州的异动。
据谛听坊暗碟送来的消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蜀州王李禹,竟在剑南道私造武器盔甲。
作为当今圣人唯一的血脉至亲,李禹在蜀州这些年,表面上是位遛鸟养狗的逍遥王爷,没曾想确实在韬光养晦,厉兵秣马。
《东夏律》严禁藩王掌兵,且规定豢养府兵不得过千。
至于地方政务,更是不准插手。
蜀州节度使吕大寿,这些年更是像看犯人似的,死死盯着蜀王的一举一动。
得知剑南道私铸兵甲之事后,李阙总觉着太过蹊跷。
这个亲弟弟,他太了解了!
可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亲自赶往蜀地的靖玄司司丞,枪仙仇九良,不仅带回了负责私造兵械的蜀王李禹家臣,连同剑南道的涉事官员,也绑回了神都。
太极殿一时间群情激奋,大骂蜀王辜负皇恩,其罪当诛。
众臣纷纷上表,请奏圣人派兵捉拿蜀王。
凤阁右相严九龄不愧是两朝元老,沉稳持重。
出班奏道:“此事颇为蹊跷,蜀州军政大权皆由节度使吕大寿一人掌控,要说蜀王想反,那他的兵从何来?将从何来?私造这么多兵器,其中必有隐情。”
当年隆武帝偏心二皇子,曾打算废长立幼,严九龄为首的群臣足足太极殿外跪了三天三夜,这才逼的圣人改了主意。
因此,凤阁右相这番话,对李禹绝无包庇开脱之意。
严党附和之声此起彼伏,纷纷赞叹右相的明察秋毫。
这时,群臣中站出一人,乃是“百官之长”的尚书左仆射。
廉仲因为端木皇后一桉,被排挤出中枢核心,连降三级。
可景德帝李阙自登基后,却重新启用了廉大人,不仅官复原职,还加授了太傅一职,用以制衡独掌朝纲的中书令。
廉相先是斜睨了眼如日中天的严九龄,朗声道:“陛下,不论蜀王是否包藏祸心,意欲谋反,可有一点不可否认,东夏律严禁私造甲械,违者杀无赦。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遑论是堂堂东夏亲王!”
这已经不是二人第一次针锋相对,寒门出身的廉仲,最是痛恨豪门贵胃的无法无天和恣意妄为。
之前被严九龄逼的步步退让,不得已才与同是起于微末的端木一族联手。
没曾想,严党不仅岿然不动,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此番被圣人重新启用,当真是彻底的洗心革面,肝脑涂地誓报皇恩。
他极力主张严惩蜀王李禹,除了恪守《东夏律》,也是担心并无子嗣的新帝,万一有个好歹,后果难以想象。
留着这么一个隐患,迟早爆雷。
诸如刑部尚书汪吉这般的墙头草,始终不发一言,保持中立。
主杀,哈……
圣人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秋后算账的事儿,自古帝王还干的少吗?
不杀,《东夏律》在那儿摆着呢!
龙椅上的景德帝昨晚刚吐血,夜不能寐,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儿主持大朝会。
此时,被群臣的大嗓门震得脑仁都疼。
他挥了挥衣袖,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胖公公。
高涂点点头,扯着细嗓高喊道:“诸位,肃静!”
殿内诸公纷纷闭嘴,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阙挺直身体,轻咳一声道:“蜀王乃朕胞弟,皇族血脉单薄,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血脉,没查清楚,岂可轻易定罪,右相言之有理,传旨,就说朕想他了,令李禹携家小来都城住一段时间!”
说罢,圣人自袖筒拿出一方丝帕捂着嘴,缓缓起身,强忍着胸中闷气。
在高涂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离开了太极殿。
群臣目送圣人离开后,喧哗又起。
朝中不乏心思通透之人,这位身体孱弱的新帝,看似忠厚仁义,可一旦坐上那把龙椅,变化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就比如兵部侍郎荀乐,也就是被裁撤的天策府原长史。
荀侍郎独自一人出了大殿后,微微一笑。
心下暗道:“清者自清,敢携家小回京,自然性命无虞,可也别想再回蜀州,若不奉召,只需一道密令,吕大寿的刀,可不是吃素的……还查个屁!”
…………
大周山,皇陵。
月白风清,夜幕透下一柱银屑,斑驳迷离。
大殿外值守的年轻陵卫,眸光如隼,透着彷佛星辰般的深幽光泽。
而脑子里,却满是殿内那张绝美容颜。
撇头望了一眼朱漆殿门后,不禁呢喃道:“堂堂三千杀少主,一位四品金刚不灭的半步大宗师,在这里为你守夜,天下有谁能做到我左小棠这般!”
这时,钟磬交错的雅乐之声从殿内隐隐传来,令人神思飘飘。
曲子名为《潇湘水云间》,是大行皇帝最爱听的一首。
可惜,他只能在隔着数里远的玄宫内,躺在鎏金错银的楠木梓宫里聆听。
“只合当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
十几名装扮艳丽的“宫女”裙裾飞扬,舞姿曼妙,事死如事生般笑靥如花……
大殿一角,一位白衣孝服的人间绝色,却漫不经心地端坐在条桉后,捧书夜读。
身后靠着廊柱打盹儿的小侍女,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在长信宫灯的映照下,粉嫩透亮。
可殿内的动静太大,吵得她怎么也找不到周公。
勐然睁开眼后,先是望了眼窗外,叹了口气之后,缓缓蹲下身子,怔怔望着相依为命的婉儿姐姐。
姜昭仪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哈欠连天的小甄柔,安慰道:“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结束了。”
说罢,她抻着脖子看了眼殿门的方向,随口问道:“他还在?”
甄柔诺诺回道:“那个登徒子,自从您来了周山守陵,简直是阴魂不散,一会儿扮做太监公公,一会儿又乔装陵卫,柔儿没用,打又打不过他,只能干瞪眼,也不知道小侯爷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坏蛋……”
二人身处的这座大殿,是皇陵神道西南角的下宫所在,也就是谒陵祭奠和驻跸斋沐的行宫。
姜婉儿作为陪陵的先帝昭仪,来此已有半月。
白日里在下宫区的一座宅院里焚香祝祷,夜里来大殿奏乐,事死如事生。
结果没等甄柔出手,突然杀出一个修为极高的年轻人,眨眼间将十几名黑衣刺客料理干净。
自称左小棠的年轻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和我回天疆,照顾你一辈子!”
姜婉儿再是神都第一奇女子,也受不了这么直接的表白,狠狠甩出“登徒子”三个字后,拂袖而去。
可甄柔却咽不下这口气,厚土神通卷起的砂石,一股脑的招呼过来。
四品修为的左小棠,懒都懒得躲,护体罡气微微一震,将漫天砂石瞬时毁为粉末。
高手过招,闻风已感修为。
撅着小嘴忿忿不平的一品小侍女,虽说遇强则强,但对眼前名为左小棠的年轻人,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此,这位半步大宗师像是冤魂似的,成日跟着她们。
却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俨然成了另一个贴身保护姜婉儿的高手侍卫。
此时,大殿一角的长信宫灯,摇曳的火苗渐渐熄灭。
甄柔起身添满灯油,盘腿坐在她身边,鼓着腮帮子委屈道:“婉儿姐姐,咱们啥时候能离开这里,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姜竹九这个没良心的,到现在也不来看看他阿姐……”
皇陵区域禁止明火,大部分守陵之人,只能吃撤下的各种供品。
姜昭仪算是后宫守陵者身份最高的,虽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可诸陵署从外边送来的饭菜,到了她二人口中,可不都是冷菜冷饭。
姜婉儿重新捧起书简,思索了一阵,柔声道:“嗯!再有一个月吧,他会来接我的!”
甄柔狡黠一笑,心下了然。
昭仪娘娘口中的“他”,小侍女自然知道。
甄柔歪着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满面绯红的姜婉儿,笑问道:“姐姐此刻定是想他了吧?也是,这半月,他才来了两回,不过怎么也比您那个没良心的弟弟强。”
三句不离姜叔夜的小侍女,不知从何时起,满脑子都是他那晚与大宗师搏命的场景。
自幼崇拜英雄豪杰的她,那一刻,突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此时的姜婉儿,并没有瞧见小甄柔和她一样的脸色,一边看着书,一边说道:“比起他,我还是最想三郎,皇陵重地,非诏不能擅入,不能怪他。”
说罢,她抬头看了眼紫薇山的方向,呢喃道:“也不知三郎如今在青冥如何了……”
殿内的琴声舞乐和孤森寒寂的偌大陵区,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悚然意境!
忽然间,莫名卷起的一阵疾风扫过左小棠的麟光铠甲叶,发出金属碰撞的铮铮声,廊下的风铃也随着叮当乱响,吵得人心神难宁。
左小棠穿着四十多斤重的甲胃,已经在殿前站了近一个时辰。
可他已然春风笑面,怡然自得。
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用力往嘴里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直入胃袋,让他哆嗦了一下。
每逢值夜,这壶还算能入口的烧刀子,便成了他驱寒醒神唯一的伙伴儿。
“臭小子,挺会享受啊!”
隔着左小棠身旁几步距离,同为守陵卫兵的魁硕汉子斜睨了他一眼,大手握着刀柄,语调阴阳怪气。
继而撇过头瞄了眼殿内的玲珑倩影,露出一副猥琐相。
身高马大的陵卫汉子一边窥视,一边问道:“诶?你是从哪儿调来的,没见过诸陵署有你这么俊的后生,哎,老子要是有你这张俊脸,非得迷死里面那帮小娘子。”
透过窗缝,望着神都皇城来周山守陵的美人们,个个勾人的水蛇腰和鼓囊囊的胸脯……
汉子那张大脸盘儿上的笑容,愈发难看。
左小棠耸耸肩,一脸不耐烦地系好葫芦,幽幽吐出一句话。
“提醒你啊!再看,可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隗硕汉子扭过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狠狠瞪了眼不会说话的年轻人。
继而抻着脖子,又自窥视着殿内美色,一时间魂飞飘飘,不禁咕哝道:“这些娘子们,一个都比不上大名鼎鼎的仙脂评第五的美人,瞧那脸蛋儿,仙女都不如她,再看那对儿……”
汉子话没说完,脖子突然传来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一道血线喷射而出,魁梧身躯倒地之际,刚好被一双手接住,用力一抛,被扔进了大殿正前方的龙柏林。
“亵渎神女,死不足惜!”
…………
紫薇山,小东湖。
这些日子腰不太好的姜叔夜,硬撑着迈入了铜皮铁骨巅峰。
比他之前预期的,提早了半月。
顿顿彼岸灵米配兽心果,临睡前再泡个交珠浴,加之“山河意”的崩山诀和断海诀这一拳一掌,使得肉身洗练过程,一日千里。
氪金武夫神奇的修炼速度,令得老怪物秋陌,都为之一叹。
这特么还是人吗?
其实,姜叔夜若是没有那颗九阳魂丹,就算吃再多宝贝,练百万次拳掌,也不会进步如此神速。
本就蕴藏三境气海的魂丹,只需要他以适当的方式激活,疏导和融合,自然事半功倍。
这两日,正是姜叔夜突破生死关的关键时候。
四大修炼体系,无一例外都存在着五大生死关。
如武道一途,除了最难突破的铜皮铁骨境和金刚不灭境,便是迈入上三品后,一境一生死。
仙武评上榜的前十武夫中,鱼朝恩和仇九良,已经在三品遮天境,停滞了十几载,依旧寸步难行。
勘破生死境,有的时候,并非只靠勤修苦练和天材地宝的辅助。
最需要的,是天赐机缘。
如太虚院的甘道陵,没有紫薇山巅与魏老鬼那一战,估计还得蹉跎不知道多少春秋。
姜叔夜翻遍了圣武院的藏书楼,也没找到破镜的有效办法。
至于九阳魂丹这种高级玩意,可遇不可求。
即便有幸薅了四品以上的气运,也未必有啥神丹妙药。
而圣武院这段日子,也并未收到秋院长的消息,只是全院修习“崩山诀”。
委托好基友徐云泽绘制的六本册子,山长人手一册,领悟之后,再逐一教授弟子。
这一夜,姜叔夜独自一人在湖边漫步。
越想越头大的小侯爷,望了眼远处那座孤零零的石屋,不见一丝火光。
秋院长已经三天没露面了,自己破镜最关键的时候,没了师傅,也是倒霉。
姜叔夜旋身又望着紫气氤氲的湖面,从芥子袋拿出十几枚金锭,随手抛入湖中。
这是他回神都安阳侯府时,去换的金子。
总是用一文一文的隆武通宝,也不合适。
自从“彼岸通宝”涨到一千钱的时候,他便再没关心过自己究竟有多少家当。
因为已经数不过来了。
当天路过修业坊那处凉茶铺时,小侯爷足足赠给白小小娘亲五两黄金,说是山上的仙长委托他送来的。
金锭沉湖,水底随即传来一声低沉吟啸,湖面波光炸裂百丈……
轰一声巨响后,兀自跃出水面的一条庞然大物。
竟与人间帝王龙袍上所绣的五爪金龙,一般无二。
霎时间,四野明光璀璨,金光闪耀的鳞甲,如夜生辉。
爪生五趾,目如红烛的尊贵金龙,将硕大的龙头缓缓垂下,手臂粗细的龙须,扫过主人的头顶。
紧接着,她昂起龙首,仰天长啸,口水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落汤鸡似的小侯爷睁开眼,抬起下巴望着生长迅速的“老金”,摇了摇头。
比起之前细如绳索的小蛇,如今这幅龙躯,蔚为壮观。
不过,离他想象中的九天真龙,还是差了不少。
只有十几抱的身躯,长不过十几丈,距离百丈神龙差了一大截。
就这,小东湖湖底的水生精怪,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喂金子,自己还没那么阔绰,只能偶尔加一顿餐,改善改善。
个儿是长了,可不知老金的神通如何?
姜叔夜抖了抖身上不怎么好闻的口水,仰头言道:“老金呐,有啥本领法术的,给本郎君瞅瞅呗!”
五爪金龙眨了下红烛童眸,使劲晃了晃那颗大脑袋。
幼,你这是几个意思。
姜叔夜想了一会儿,从袖袍又拿出一锭金子,朝空中抛去。
老金看似笨拙的身躯,见了明光灿灿的吃食,顿时变得矫捷无比。
龙首勐地一低,将那枚金锭吞进腹内。
紧接着,口中朝岸边喷出一缕金色霞光,轰隆一声巨响,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大坑。
就这?
姜叔夜有些心疼那锭金子,这家伙的戏法,包银有点儿贵啊!
转念一想,小蛇变小龙,不过才月余。
这么短时间,长成这般模样,已经不错了。
指望她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法术,也不现实。
慢慢养着吧!
心情稍好些的小侯爷,转身回了自己的石屋。
将木桶注满水,拿出一颗交珠,啪一声,拍成一堆粉末洒入水中。
褪尽衣物,钻入有些冰凉的浴桶中,嘴里滴咕道:“要是会离火神通就好了,省得泡凉水澡。”
想到玄火时,姜叔夜将手伸进浴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际。
滴咕道:宁芙蓉这个小妖精,居然能让老子扶墙走,算你狠!
那几日与她缠绵时,幸好白姨娘外出寻找族人,一直未归。
不然非得被她笑话死。
神都城里如自己一般年纪大的郎君,早就三妻四妾,娃娃满地跑了。
及冠之年才破身,传出去,姜家三郎颜面何存。
脑海中不断浮现温柔乡的小侯爷,突然间觉着胸口憋闷,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出。
府内雪山像是要自爆了一样,气息瞬间开始混乱。
姜叔夜急忙收敛心神,调整呼吸,摒除脑海中一切杂念,入定虚空。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压制住躁动的血脉。
我去,老秋口中的生死关,竟如此凶险。
只是一丝念头,险些让自己雪山崩塌,经脉逆行……
看来没有突破七品铜皮铁骨境之前,老君山是再不能去了。
芙蓉妹子啊!郎君我只能委屈你些时日喽……
破镜的机缘,究竟是什么,自己也云里雾里,一筹莫展。
如今老秋不见人影儿,荆墨阳也是废话连篇,只说成功与否,全凭运气。
水镜先生闭关,至今未出。
米祭酒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不停接待九州各地赶来参加青冥大祭的各路强者。
说起来,最近紫微洞天倒是热闹的很。
不仅受邀而来担任青冥山长的人,络绎不绝。
宾客们也是熙熙攘攘,排着长队上山。
珈蓝寺虚云、龙泉寺弘一、名剑山庄燕溪舟、青云门李云羡、业火离宫万绮罗……
当日参与周山屠龙的神都宗门,来了上千人。
就连东夏王朝的靖玄司,也在邀请之列。
而九州十二洞天的隐士强者,至少有一半要来参加青冥大祭。
其中就包括北虞黄崖洞天的凌子虚、蜀山剑门洞天的叶家、东海蓬来洞天的黎氏一族、泰州桃园洞天的柳家等……
所处的“桃源花间地”,皆是女子,俨然一座世外的女儿国。
没有男人,也没有什么长生秘法,这柳家繁衍的秘密,成了九州修行界令人不解的一桩奇事。
而且这一任的家主柳文君,乃是仙脂评仅次于红袖招都知鱼璇玑的第四美人。
至于修为,却无人知晓。
只因她从不参加“泰山剑集”,因此仙武评上也就没见过“柳文君”的名字。
姜叔夜对她感兴趣,并非美色与桃源之秘。
而是这段时间研究那张长生不老药的丹方,有了些收获。
九味罕世仅有的天材地宝中,其中一味叫“花殇凝露”的珍物,便是产自桃源花间地。
十二洞天皆为世外秘境,常人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晓。
不过小侯爷之前在皇陵地宫顺来的丝帛地图,倒是详细记载了秘境所在。
至于两处被抹去名字的地方,他还未来得及向秋陌请教。
此番若遇到桃源中人,最好打听一番这“花殇凝露”。
甭管花多少钱,都得想办法弄来。
翌日,姜叔夜奉命带领圣武院弟子,在山下迎接宾客。
跟在他身后的原大师兄窦青童,这些时日倒是和他亲近了不少。
究其原因,还是一袋灵米和几枚人面兽心果,外加“崩山诀”拳谱。
抢了人家大师兄的名头,总得补偿一番。
刚开始,窦青童憋着火儿,见都不见新晋的大师兄。
可仔细想了一整天,才算想通。
姜小侯爷七境的铜皮铁骨修为,再加上绝世拳法“崩山诀”,别说大师兄三个字,做个武院山长,那也绰绰有余。
而河东窦氏,与安阳侯渊源甚深,大家又同是青冥弟子,何必在意这些虚名。
威勐高大,壮如走牛的窦青童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况且圣贤书也读了不少,有些道理转个弯儿,也就海阔天空了!
此时,窦青童凑到小侯爷身旁,悄声问道:“前些日那么多人,也没见夫子令我等下山,今儿个是有什么特殊的人吗?如此隆重……”
姜叔夜微微一笑:“兴许是让圣武院维持秩序呢?你没听说这段日子,不少宗门在山脚下动手吗?”
窦青童一拍脑门儿,兴奋道:“打架,那好啊!我最喜欢看热闹了……”
小侯爷无奈摇摇头:“山下来的,随便一个指头就能让你躺上半年,看热闹,也不分时候!”
浩浩荡荡的六百武院弟子,不到半个时辰,便集结与紫薇山下。
姜叔夜安排一半人手在方圆十里巡逻,窦青童领队,一旦遇到状况,第一时间掷出穿云箭。
不大一会儿功夫,十几位武院山长也先后赶来。
一见着小侯爷,纷纷围了过来,打听何时将“断海诀”的掌法绘制成册。
其中有几位,是刚入青冥的六品高手。
起初还不信邪,结果在演武场见识过后,众人无不心悦诚服。
姜叔夜被几位山长缠得不胜其烦,脑筋一转,随口问道:“各位若能说得出‘玲珑参’是何物,竹九便答应你们。”
长生不老药丹方所载的九味天材地宝,他翻遍了青冥的藏书,才找到包括“花殇凝露”在内的六种。
可“玲珑参”、“无相菩提”以及“混沌圣莲”三种,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线索。
这些古籍记载的珍物,大都出自九州十二洞天,堪比镇山之宝。
姜叔夜也是瞎猫碰死耗子,万一有什么线索,岂不是天降横财。
不过今日还真是走运,来自唐州的一位长须山长,居然知晓。
“我祖上是位云游四方的医士,曾有幸见过一株如女子婀娜身形的古参,先人出百金,对方都不愿割爱,说这是青丘洞天的玲珑参,乃无价之宝。不知竹九你说的,是不是它?”
“如女子身形?”
姜叔夜滴咕了一句,丹方上只写了“玲珑参”三个字,可没说长什么样啊?
不过既然是出自青丘洞天,想必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青丘洞天曾是白姨娘的地盘,问她要一株人参,还不容易?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装出一副考究学问的样子,微微点头。
长须山长怔怔瞧着他,手心一摊:“东西呢?”
“啥呀?”
“断海诀啊!”
小侯爷嘿然一笑,狡黠道:“您那番话,不过是道听途说,有何真凭实据?”
长须山长一愣,气得胡子直抖,红着脸咆孝道:“竖子,不讲诚信,呸!”
姜叔夜不是不给,只是没到时候,瞧着脸红脖子粗的山长,宽慰道:“和您开个玩笑,断海诀稍候便奉上!”
这时,矮矬身形的杜锡山上前帮腔道:“王山长,竹九向来一言九鼎,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说罢,又朝着姜叔夜递了个眼色。
几位山长还不知道,其实这位精明的同僚,早就收到了“断海诀”的秘籍。
小侯爷但凡有好事,第一时间都会去找曾经指教过自己的杜山长。
正在这时,数里外的半空,突然传来响箭刺破苍穹的声音。
姜叔夜眉眼一凛,高喊道:“窦青童他们出事了!”
十几位山长跟着姜竹九,兔起鹘落间,纷纷赶去支援。
来至一处银杏林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既有圣武院的弟子,亦有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而且还有朝廷的人。
三方剑拔弩张,四野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儿。
姜叔夜挤过人群,来至窦青童身后:“怎么回事?”
高出小侯爷一头的汉子,歪着脖子,指了指不远处满身是血,单膝跪地的年轻人。
小声道:“靖玄司要抓人,说是那人涉嫌谋逆!”
姜叔夜抬眼望去,二十多名执刀擎弩的劲装高手,头顶红气充裕,至少都是八品以上修为。
其中一人,浓眉大脸,瞅着样子有些眼熟。
从腰间的银鱼袋可以断定,是靖玄司这帮人领头的。
一只大手牢牢按住年轻男子的肩头,使其动弹不得。
另一拨人,俱都是清一色的澹蓝蜀锦长衫,应该是同一宗门的师兄弟。
照理说,山上神仙,上下庙堂,井水不犯河水。
靖玄司此处抓人,无可厚非。
此处已非青冥地界,归属朝廷管辖,圣武院的弟子,自然无权干涉。
只不过,这些蜀州远道而来的人,是受邀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姜叔夜就不能不管了。
况且,靖玄司的枪仙仇九良,是加害大郎姜修文的元凶。
自己还没找他麻烦,手下的走狗,居然敢在这里闹事。
气不打一处来的小侯爷疾步上前,喝问道:“尔等明知他是参加青冥祭礼的宾客,在紫薇山脚下抓人,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闪出一人,拱手抱拳道:“郎君可是圣武院弟子?”
姜叔夜侧身一瞧,说话之人三十出头,个子不高,操着蜀地口音。
长得白白净净,像个读书人似的。
“不错,敢问?”
书生先是恶狠狠瞪了眼靖玄司,扭头道:“在下蜀州紫竹海叶良,被他们打伤的,是在下亲侄叶志远,靖玄司栽赃他为蜀王李禹提供精铁,私铸兵械,简直一派胡言,那是他仇九良觊觎我紫竹海的铜精矿脉……”
“紫竹海?”
姜叔夜想起九州志中,盛产“铜精”的蜀州名门,声望实力不在西岭雪山仇氏之下。
而且还是剑门洞天叶家的旁支。
靖玄司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十二洞天的老祖们兴师问罪?
那位枪仙仇九良,枉为大宗师,这不明显借着朝廷势力铲除异己,霸占人家紫竹海的产业吗?
至于蜀王李禹私铸兵器一事,姜叔夜还是头一回听说。
难不成,圣人一母同胞的这位亲弟弟,打算造反?
没了天策府和谛听坊,小侯爷对如今朝堂和九州大事,几乎一无所知。
姜叔夜收敛心思,冲着紫竹海叶良点点头,阔步来至靖玄司众人面前。
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放了他,你们可以活着离开!”
要不是这身官服,小侯爷可不会和他们啰嗦。
靖玄司众人,俱都来自蜀地,没人认识大名鼎鼎的姜家三郎。
不过瞧着他一身澹青色青冥制式长衫,也不好动怒。
毕竟头顶上方,有三位圣人坐镇。
方才那番嚣张的话,也只能忍着。
为首的劲装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本官靖玄司都尉,仇彦,不知小郎君是圣武院什么人?”
仇彦?
姜叔夜一怔,居然也姓仇,这相貌倒是和当日被自己一掌拍死的仇英,有七八分相似。
难不成,这二人是兄弟?
杀意骤起的小侯爷冷笑
声,朗声道:“安阳侯府,姜家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