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阁内鸦雀无声,许久后梁文怀叹息一声。
“圣上,回宫吧。”
柳誉摇了摇头,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了窗前,指着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声音沉沉。
“你们看,这便是孤治下的百姓。她说得不错,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根本不重要。百姓所求是安居乐业,阖家团圆。若上座那人不能为百姓计,即便再有谋略,也是枉然。”
陈泽心中虽然很是敬佩柳熹微,但对柳誉出宫十分疑惑,“下臣还是不明白,圣上此番特意出宫,是何用意?难道只是为了和柳熹微谈论九洲与春暮情势?”
谁料,柳誉却叹了口气,“或许,我根本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来见见故人之后呢?”
柳誉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深如潭水的眼里如同落入了万千星河,荡着琳琳光辉。
故人之后?
张逸林与陈泽互相看了眼,心中只有一个感叹。——帝王果然多情啊!
梁文怀觉察到二人的心思,暗骂蠢货。
当年方若宁救了圣上,圣上确实欣赏她,但也从未动将她纳入后宫的心思。在他看来,方若宁温和贤淑,仿若天外之人,又岂可困入那四方城中?
若真要说,那二人最多只能算君子之交。
梁文怀的目光从柳誉脸颊上扫了过去,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他身上散发着慑人的冷意。那冷意中夹杂着许多令人无法释然的纠结,纵横交错,有章可循。
然而,等他抬头的时候,冷意陡然消散,又再次恢复了之前样子。
回到了宫城,柳誉将清澜殿所有宫人遣出,甚至于殿外的禁军也都遣开了。之后,他一人在殿中坐了良久,直到很晚才熄了灯。
柳熹微去过柳徵府上后,便去见了崔天明。
第二日众人尚在梦中,殊不知宫城朝堂上已如战场。
昨夜一道诏书出宫城,引得轩然大波。无数权贵彻夜难眠,多数人聚于书院议论,可最终却没讨论出个结果来。而现在,柳誉的案几上对面了奏折。
柳誉手按在翻开的奏折上,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惊得外头伺候的梁文怀忙将召来了医官。
谁料,柳誉连连摆手,指着堆成山似的奏章,冷冷笑道:“孤这才放出消息意欲立储,这些人的奏章便如雪花般飞涌至孤的桌上。这还只是有意向,倘若真的定了哪位入住东宫,怕是他们非得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或借势而起。这些人啊,一个个老谋深算,可孤又动不得!”
“圣上,身体要紧。”
梁文怀将热茶放在桌上,忙收拾着杂乱的奏章。
“他们都是我春暮的肱股之臣,为江山社稷作出了贡献。就算此时站队,也是情有可原。圣上又何必为这些事烦心。那柳熹微年纪虽小,可她有些话说得却对。”
“你这老东西,现在就开始为她说话了?”
柳誉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若真的就此定了太子之位,怕还是会掀起风波。但既然动了这个念头,自然得尽快做决断,否则时间久了,便如当年老二那般,最终害的还是春暮百姓。
想着,他忽然抬头朝梁文怀问道:“柳骏是如何处置的?”
“依圣上意思,罢官充军,妻女入教坊司,男子入军营。”
柳誉闻言,略作思索后言道:“我记得前几日文渊阁学士死于春风楼,此案大理寺一直未结案。”
“是。此案牵扯到了朝中几位大臣,大理寺那边暂时未找到确切的证据,便一直拖着。”
柳誉略作思索,摆手道:“这案子交给老六和老九去办。”
“六王爷和九王爷?”
梁文怀颇为诧异,“圣上认真的?”
“当然。”
柳煜说完这话后,便让梁文怀出去了。
他信柳熹微所言不假,也知道她有那个实力能让柳徵登上帝位。可他同样看得出,柳熹微绝不会让柳徵以武力解决这些事。
文渊阁学士之死,便是他给这二人的考验。
至于其他几人,他自然有别打算。
此消息一传出,柳璟瑜登时坐不住了。
“父皇让我跟老九一起查这案子?他什么意思?”
身旁的人此刻也是一头雾水,思索道:“属下是觉得,圣上怕是借此想看看王爷是否能堪当大任。王爷,不如……”
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
柳璟瑜一听这话,眸光微转,“你的意思,严查?”
那人点头,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圣上雷霆手段,自不喜软弱之辈,此事虽牵扯甚广,但王爷可借此打压清除一些持反对意见的人。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柳璟瑜眉头紧蹙,半晌后点头,“就这么办,我们现在就去大理寺调阅案卷。”
柳徵得到消息时,柳熹微就坐在他对面。
“师尊,六哥已经去大理寺了,我们……”
柳熹微摆手,“不急。”
说着,她扬了扬下巴,“我且问你,此事若查出与朝中大员有关,你打算如何处置?”
“当然得问责。”
柳徵面色凝重,继续道:“春暮虽然物产丰富,百姓富足,可多数朝中官员暗中违背朝廷律例,结党营私,有甚者更是以朝堂之权谋私利。这文渊阁学士之死,恐怕与这些脱不了干系。百姓赋税供养着他们,他们不为百姓谋福利,却还行这等祸害百姓之事,岂能轻饶?”
“这话是没错。”
柳熹微点了点头,但又摇头。
“那我再问你,若是此事牵扯甚大,不止一人,又该如何?”
“这……”
柳徵犹豫了,试探着说道:“难道要放过他们?”
柳熹微笑了起来,“我虽是你师尊,但我年纪小,且是闺阁女子,对朝堂之事知晓不多。可上位者手段凌厉是不错,但倘若手中无人可用,又如何掌管天下?”
说完,她朝沈惠山看了眼,“再者,若是你亲近之人犯错,你是否能公正处置?”
闻言,柳徵面露错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说原先他拜柳熹微为师,只是单纯地想借助飘渺宫的势力成事。那现在,他对柳熹微可谓心服口服。
她的话如醍醐灌顶,给他心中所有的疑惑指了条明路。
“徒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柳徵起身朝着柳熹微深深拜了下去,态度无比虔诚。
柳熹微嘴角噙笑,“去吧,办完这件事,我便同你入宫。”
“谨遵师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