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能不能当传家宝……要看人家会不会回来取。
咸鱼不是盗贼,没有□□,虽然好奇心爆棚抱着这匣子鼓捣了半天,但很明显这个镶金雕玉的匣子工艺堪称同时代顶级水准,她要是用蛮力敲,就她那个力气自然也能敲开……但是太难看了,敲碎了匣子,到时怎么跟小黄门交代?
还是想想藏在哪?
这几个月因为董卓造孽的缘故,想安分守己杀猪卖肉打工赚钱不太容易,但算算手里也攒下了几千钱,考虑到换成金子要损失折算费用,这五十斤五铢钱被她埋在自己家床下,小心翼翼。
要不,把匣子和积蓄放在一起?
……不成,小黄门那个焦急神色,说不定这东西对朝廷很重要,万一有贼来偷的话,顺手牵羊把她的钱偷走了该怎么办?
那藏在水缸下面?园子里面?厕所底下是不是不太客气?
夜已深沉,她抱着匣子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很快觉得有些困倦,就这么睡着了。
水珠滴落到脸上,带着一丝雨水的腥气,一丝灰烬的焦糊气,还有一丝霉味儿,一并浸入了她的神经。
咸鱼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狐疑地抬头盯着房梁上方看去。
她眼神一直不错,能视黑夜如白昼,但此时天光乍亮,她也硬是没看出来到底哪片瓦漏了雨。
雨下得倒是不大,春雨如丝,连雒阳南北宫的大火都渐消了一点,但还没完全熄灭。
宫殿的火熄不熄灭跟她没半毛钱关系,但这个漏雨问题不解决,她的床榻就要发霉了!
趁着外面还下着雨,她决定爬上去看一看,到底哪片瓦出了问题。
刚刚爬上房顶,脚还没站稳,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就在下面响起了。
因为紧张,还颇尖细,差一点儿吓得她没站稳。
“……郎君这是做什么?!”
……她往下看过去,眉娘站在自家屋檐下,双目圆睁,惊恐地望着她。
“……我家漏雨,”她说,“我得看看是哪片瓦烂了。”
“纵使漏雨,岂有雨天上房的道理!瓦片湿滑,若是一个趔趄踩空了怎么办!”
踩空了……那就跳下来再爬上去一次?
她看看眉娘,眉娘看看她。
“郎君家中漏雨,亦可来妾这里暂避啊。”她招招手,“何必如此?”
“那怎么行,这天还阴着,要是一整天雨都不停,难道借了姐姐的屋子不走吗?”
……她这句话说得没什么歧义吧?为什么眉娘好像被她噎住了,然后脸红了,然后又瞟了她一眼?!
……这姐姐是在脑补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要来便来,”她那一连串的表情最后定格在一个略带挑衅的笑脸,“还需要借下雨的引子吗?”
【这个话我该怎么回?】
趴在屋顶上有点不敢动的咸鱼偷偷问了黑刃一句。
黑刃假装没听见。
关键时刻,远处的敲锣声拯救了她。
随着敲锣声与令人听不清的西凉口音逐渐临近,西凉骑兵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这一片喧嚣声还未传至咸鱼这边,但巷口许多人已经从家中跑了出来。
在卯时还未到的阴沉沉下雨的清晨里,赤脚跑出了院子。
那些人无一例外的带着一张震惊的脸,而后震惊转化为愤怒和绝望!
“岂有此理!”一名老人扯住了西凉骑兵的马,“我祖上世代居于此地,从未稍离故土!岂能受贼子逼迫?!想要我们迁离雒阳?除非你杀了我!”
“没错!我们是死也不肯搬的!”
接二连三的声音逐渐在雨中连成一片,每一个雒阳百姓都在这数月中忍受着恐惧与愤怒,此刻再也压抑不住,终于爆发开来。
面对这么多人,西凉人也变了脸色,“尔等欲效螳螂,其臂以当车辙乎?!”
“尔等作此乱臣贼子行径,众怨神怒,欲效王莽事耶?!”
骂仗这种事,无论怎么看肯定都是大城市的比小地方的会骂人,因此没几轮下来,那几个西凉人便恼羞成怒,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此为相国之令!尔等今宜早行,晚则——”那个西凉人举起马鞭,指了指皇宫的方向,“一如此例!”
雨好像暂时地停了。
皇宫的火依然未消,浓烟直上,混入那一片阴云之中。
屋顶上的咸鱼有点懵。
她在修房顶。
房顶下方是她置办了大半年的家。
有新打的床榻,新换的窗绢,有案几橱柜,有余粮,有千辛万苦淘到的铜灯。
园子里还搭了个小棚子,里面堆了气味浓烈的鸡粪。
那是忍羞含臊从眉娘家骗来准备肥地用的,她已经备好了各色蔬菜种子,这场春雨过后,就准备大干一场。
迁都这种事,跟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关于谁更适合教育御座上九岁的小皇帝,谁更适合成为这个帝国真正的主宰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没有百姓们置喙的余地吧?
那为何这场战争要牵连上雒阳百姓呢?
百姓们无法选择谁做皇帝,也无法选择谁来统治这个国家;
无法避免拾柴时被西凉人一刀捅死的命运,也无法保护自己家中的妻女;
他们现在连留在故乡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郎君?”
她回过神来,眉娘正在脸色发白地望着她。
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但她究竟能说什么呢?
雒阳若是不能住了,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垦荒地,盖起房子行不行?
大概是可行的。
问题在于乱世将起,哪里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呢?
她在心里反复地问起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
黑刃也没有答案。
这座都城即将搬迁至长安。
这是董相国发布的命令,搬迁的“物品”当中包括但不限于公卿、士人、良人、奴婢、牲畜、金帛、粮草。
搬迁顺序按照街区来,从北往南,从东往西,为了加快一点搬迁速度,西凉人还招募了一支地痞无赖组成的队伍,大概古往今来强拆这种事是有共通点的,先公告,限期搬迁,到了日子还不走的,就冲进家里打砸一气,然后将人往外拖。
考虑到西凉铁骑凶名在外,许多百姓最后也不得不哭着离开了雒阳,踏上了西至长安的方向。
偶尔也有反抗的人,下场毫无例外,董相国既然不打算再玩色仁行违的把戏,残暴便成了他维持政权的唯一手段。
去岁千里大旱,积攒的雨水似乎都等着今年落下来,只是阴云密布,倾盆大雨却始终未曾到来。
“能不能再等一等呢?”
“再等一等,袁将军就会来救我们了。”
“不错,董贼行此大逆之事,不过是因为关东联军势大!”
“只要能再拖上几日,河内、陈留、广陵、东郡、山阳,许多太守都将上雒勤王!”
“那时我们便不会为董贼劫持西行了!”
东三道靠近广阳门,算是西南角,街坊们认为这是一件十分令人庆幸的事,越晚离开,勤王的联军离得便越近,董卓的西凉军便越慌乱,只要再等一天……
只要再等一天!说不定明天,勤王的军队便到了!
到那时,他们便不必背井离乡,不必背弃祖先的坟茔,不必带上妻儿老小,仓惶地被驱赶着,奔赴进一片凄风苦雨的路途中。
这样想的人越来越多,抗拒迁徙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多到了西凉军队似乎拿他们没什么办法的地步。
每一家,每一户,都在如此虔诚地祝祷,向祖先的神位祈祷,向东王公西王母的画像祈祷,向着东方——那既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又是汜水关的方向——祈祷,祈祷太阳晚一点升起,或者联军早一点击破汜水关,只要有那样的消息传来,留在雒阳的董卓军队一定会望风逃窜,烟消云散。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甚至连咸鱼也不能免俗。
【那天我们看到的,的确是袁绍和袁术的家人对吧?】
【不错,那是他的叔父一家,在这个社会里,叔父是十分重要的长辈,尤其袁隗位列三公,身份更加贵重。】
【那么他们应该很悲痛愤怒才对?】她不太确定地说,【无论其他的联军怎么想,至少袁绍袁术兄弟应当会疾风劲雨般攻打董卓的军队,报仇雪恨?】
【这种猜测需要更近一点的观察才能得出更为准确的推论】黑刃淡淡地说,【你有这样的机会,但你放弃了。】
【……………………我总不能为了看他死了叔叔哭不哭就跑去给袁绍打工?】
【所以现在你被困在雒阳城内,行李打包好了吗?】
【先等等,】她想,【我还有个仇没报。】
【……仇?你是说……你等等!】
她想挖老鼠洞已经很久了,自从她搬进这座房子开始,老鼠矢志不渝地吃她的猪头肉,吃她的猪大肠,吃她的米面还有她园子里的瓜。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鼠似乎销声匿迹了。
不仅她自己家,似乎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也提起过这件事。
……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吗?
现在她终于有了闲心去跟老鼠决战了。
黑刃是不世出的神兵,拿来刨老鼠洞除了不顺手之外,没有任何阻碍,因此她花了不多一点时间,就将老鼠洞刨开了。
她切齿痛恨的那一窝老鼠就在里面,已经死了很久了。
【这是什么缘故?我家还没穷到会饿死老鼠的地步吧?】她迷惑地拎起了一只木乃伊晃了晃。
黑刃没来得及回答她,外面响起了凄楚的哭叫声!
“快逃啊——!西凉人烧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