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序将程知打横抱起来, 送回卧室。
他给她盖好被子，又蹲在床边望了她好半天，直到双腿发麻，才肯起身走出去。
餐桌还没收拾, 林冬序挽起袖子, 默默地把碗碟等餐具都拿进厨房一一清洗, 而后又将餐桌收拾干净。
做完事情, 他才离开她家。
冯嘉木已经在楼下等了林冬序好久。
见林冬序终于出来, 他立刻帮林冬序拉开后座的车门。
林冬序坐进去后就疲惫地闭上了眼。
冯嘉木明显感觉到林冬序的情绪不好，他识趣地安静开车，不多说一句话。
然而, 车行驶到半路, 坐在后座一直闭眼皱眉的男人忽然开口问冯嘉木：“冯特助，假如你在癌症晚期遇见了你特别喜欢的人，她也很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冯嘉木被林冬序猝不及防地问住：“啊？这……我，我没想过……”
林冬序觉得自己魔怔了。
他叹了口气, 低声说：“算了，我随便问问的。”
冯嘉木心想，这可不是随便问问吧。
肯定和程小姐有关。
他老早就觉得林少和程小姐很可能会互相喜欢上。
没想到真的走到这一步了。
唉。
冯嘉木暗暗叹了口气, 上天为什么要对这样好的人这么残忍的致命一击。
林少明明正处在男人最好的年纪。
林冬序回到家后, 依然无法平静。
不管做什么，脑子里总是会不断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事。
她抱着他哭，掉着眼泪说让他跟她谈恋爱, 语气近乎恳求。
甚至, 她亲了他。
林冬序越回想就越纠结。
他没想要跟她在一起。
他只是打算默默地喜欢她, 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就好。
所以在发现自己喜欢上她后, 他没有结束癌症小组赋予他们的关系。
他借着“她是负责他的志愿者”这个缘由，自私而又光明正大地和她日日相处。
却忽略了，在他们之间，吸引是相互的。
既然他能喜欢上她，那她也有可能为他动心。
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冬序才发觉自己没有那么坚定。
他其实，很想答应她。
很想做她男朋友。
很想很想。
可他又怕，他现在放任自己和她在一起，让她拥有短暂的爱情，等他死后，会带给她更大的伤痛。
他怕她到时候难以释怀，为难自己。
一边是及时行乐，一边是及时止损。
他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理智拉扯着他选择及时止损，感情却鼓动他要及时行乐。
林冬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后来又有些口渴，他索性起来，去了客厅的吧台处倒水喝。
旁边就摆放着小音响。
林冬序想起之前那次，小音响半夜突然自动播放歌，其实是程知在app上远程操控了它。
突然想听歌。
他在吧台前坐下，打开手机上连接音响的软件，在首页随便戳了个歌单播放。
歌单播放的第一首是二十年前发行的一首老歌。
歌里唱：“你有一张好陌生的脸，到今天才看见，有点心酸在我们之间，如此短暂的情缘……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标注1］
这首歌林冬序之前也听过，却从来没有今晚这样的触动。
甚至突然让他觉得，歌曲仿佛在代替程知控诉他。
因为歌词实在太像他们现在的处境。
本就满腔愁绪的他瞬间更加心乱如麻。
林冬序没听完这首歌就切了下一首。
深更半夜，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吧台前，认真地思考要如何答复她。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小？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冬序正要关掉音响起身回卧室，突然被正在播放的歌曲震了心。
低沉的男声一字一句地深情唱着：“我也曾把我光阴浪费，甚至莽撞到视死如归，却因为爱上了你，才开始渴望长命百岁。”［标注2］
“却因为爱上了你，才开始渴望长命百岁。”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林冬序。
他悬浮在小音响上的手指停顿住，迟迟未按下停止播放的按键。
过了会儿，林冬序靠着吧台，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什么那么难熬那么痛苦，却非要坚持化疗，一次又一次。
因为化疗可以延长寿命。
这样就能多陪伴家人一些时间。
尽管，最终还是要被死亡带走。
他抬手捂住脸，双手在脸上缓慢地搓了搓。
而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很怕化疗。
真的很怕。
因为小时候亲眼见过父亲有多痛不欲生，所以化疗对林冬序来说，一直都是个跨不过去的噩梦。
但是现在，只要他去化疗，他也许能多活些时日。
就能，多看看她。
林冬序独自坐到天明。
他亲眼看到落地窗外的天色渐渐变亮，天空由海水般的深蓝，慢慢变浅变淡。
后来太阳冉冉升起，朝霞漫天。
最终，天光大亮，阳光普照。
是个好天气。
林冬序回房间洗了个漱，然后去了一楼。
家人正在用早餐。
老爷子看到孙子来了，连忙道：“阿序，快过来吃早饭。”
林冬序其实没什么胃口。
而且他最近开始吞咽疼痛了，导致他更不愿意多吃东西。
他坐到餐桌前，跟爷爷还有叔叔婶婶一起吃饭。
须臾，林冬序强忍着吞咽时的难受，皱着眉缓慢地把含入口中的粥咽下去，然后开口说：“我想去化疗。”
他这话一出，其他三个人皆愣住。
林瀚胜率先问：“小序，你想好了？”
林冬序强迫自己又吃了一勺粥，低着脑袋点点头，“嗯，想好了。”
“好，好，”林震穹有点激动，声音都开始发颤：“咱一会儿就去医院，爷爷陪你去。”
对老人来说，孙子能多活一天，他都会感恩戴德。
况且林震穹中年丧子，晚年又面临着要失去唯一孙子的痛。
林冬序提醒林震穹：“今天周六啊，得周一才能……”
林震穹说：“医院周六也有医生上班，能做检查。”
然后，一辈子基本没求过人的林震穹这次为了孙子，破例联系了他的一个老熟人——第一医院的院长。
对方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林冬序的婶婶甘澜也说：“我也陪小序一起过去吧，多个人也更方便些。”
林瀚胜已经不声不响给公司的总助发了消息，会议推迟，时间再定。
他今天不去公司了，要陪侄子去医院看病。
林冬序这时才知道，家人其实都是希望他去医院治疗的。
但他们在此之前没有劝过他一句，完全尊重他的决定，让他自己随意支配最后这段日子。
在坐车去医院的路上，林冬序捏着手机斟酌措辞了良久，才把给程知的消息发出去
程知醒来后，头疼的很。
她拧紧眉心，习惯性地摸手机，结果却摸了个空。
意识正逐渐回笼的她这才慢慢地想起了昨晚的事。
都说醉酒后会断片，但她却记得喝醉后的所有事。
昨晚发生的一幕幕，像电影的回放镜头，在她脑海中自动播放着。
程知瞬间生出无尽的懊悔。
她拉着被子蒙过头，心慌意乱地要命。
他会不会就此跟她断了联系？不让她再陪着他？
还是……他也许会同意……
程知还是心存侥幸，对林冬序的回答抱有一丝期待。
她无比希望他答应跟她在一起。
程知在床上纠结了半天才爬起来。
她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然后顿住脚步。
客厅整洁，餐桌也被收拾格外干净。
落地灯已经被他放回了沙发旁。
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程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颈前。
她捏住一个链坠。
程知垂眸，看着手腕上戴的红玉髓手链，还有脖颈上坠的红玉髓四叶草链坠，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来过。
他送她的生日礼物此时就戴在她身上。
她的手机就在餐桌上放着，程知却突然有点不敢看手机。
她怕他给她发了消息，但不是她期待的回答。
也怕他根本就没有发消息，就这样再也不理她。
可程知还是一步步来到了餐桌旁。
她还是拿起了手机。
手机在她拿起时有智能感应，瞬间就亮起了屏幕。
上面显示有微信未读消息。
程知打开微信，看到了林冬序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他的聊天栏下方能看到他发的最后一条，说的是：【给我点时间。】
程知不自觉地咬住唇，忐忑地点开和他的聊天界面。
霎时，他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几条微信全都映入她眼帘。
【ldx：程知，我今天不在家，不用过来找我，你昨晚喝的有点多，今天好好休息。】
【ldx：至于昨晚你提到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还没想好要怎么答复你，很抱歉。】
【ldx：给我点时间。】
他很真诚。
没想好就告诉她没想好，而不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她。
程知心里隐隐开心。
因为他没有直接果断又决绝地将她推远。
而是要考虑考虑。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可能答应她？
她点了几下手机屏幕，回了他的消息。
【程知知：好，我等你给我答复。】
然后又给他发了一条。
【程知知：早上好啊，林冬序。】
但是，林冬序很久都没有回她。
本来觉得他们有希望在一起的程知因为他没有回她消息，又开始不安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