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到年,孟家军营里今日已有了些年味,军营的几十口煮饭的大锅里,清一色煮着白米腊肉饭,雪白的大米上面,铺满了切成一指厚半掌长的腊肉,蒸熟的肥瘦相间的腊肉,瘦肉红亮,肥肉透明如冰玉,蒸透了的腊肉油脂渗进了米饭里,阵阵米饭拌着腊肉特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军营的上空,啃了半个月馒头和粗面窝窝头的将士门忍不往都欢喜了起来。
孟壤平日里极少开小灶,几乎都是与将士同吃,今天却是例外,应该说,只要孟无忧送东西来,都会例外。中军帐里,孟壤军中的几个主要将军和幕僚都聚齐了,桌子上琵琶鸭,卤牛肉,香酥花生,红油酸笋烩豆干,豉椒松花蛋,香酥鲮鱼,酱汁鸡,蜜汁红薯……林林总总十几盘摆满了桌子,其中最最显眼的,便是摆在最中间的一大盘浅绿色的包菜,这一年八个月冰封的东丹,最最稀罕的东西,便是新鲜的菜了。
军师吃得正欢:
“这菜又脆又甜,从刑州运到这,日夜兼程的走来,至少也得一个多月,这菜居然还如新割起来似的,实在是难得之极。”
孟壤笑道:
“这丫头上回说等冬天时送点新鲜的菜来,我还当她说是什么没见过的新鲜菜品,不曾想这新鲜还真的是新鲜,这菜说是叫包菜,种子还是让人从海外带回来的。”
说完又指了指那盘红薯:
“这个也是从海外来的,这回送过来的除了新鲜的外,还有做成粉的,送了个厨子过来教那个粉该怎么做了吃,那厨子一路来有些水土不服,今天说只做个最简单的蜜汁焗红薯,等休息两日再把别的做法教给伙头军。”
大男人大多不喜欢甜食,可孟壤是个异数,亲近的人都知道,军师听罢,也懒得给孟大帅留什么面子:
“那厨子估计早早就得了命令的,到这营里第一件事,便是做这道甜得发腻的蜜汁焗红薯,至于别的,倒不急,歇够了再慢慢教就是了。”
孟壤也不心虚,爱笑不笑的看了军师一眼:
“你若是看不顺眼,也可以让你的侄女送个厨子过来,我这中军帐的小厨房借你煮上一个月的关东煮也无妨。”
孟壤这话一出,几个人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几人谁不知道军师家那点事,这军师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却是真正的豪富大族,家中颇为富有,不然也培养不出一个可作孟家军军师的人才来。五六个侄女,信倒真没少往军营里送,只是几乎清一色都来问要东西的,求姻缘的。
军师脸色不变,一边吃着卤牛肉一边道:
“我虽不喜欢吃这甜齁齁的蜜汁红薯,可这酱板鸭,卤牛肉却比关东煮更合口味,如果你喜欢关东煮,我倒是可以给家里修书一封,年前是吃不到了,上元节前让你吃上倒应该是可以的。”
桌上几个人笑得更欢了,谁不知道军师家那几个侄女对孟大帅的美色垂涎已久,几人都盯着孟大帅一脸看好戏的神态。
孟壤撇了撇嘴:
“我吃不得那个分不清何物的混杂味,还是更喜欢这甜齁齁的。”
然后夹起腊肉饭里一片腊肉塞进嘴里:
“就是连这腊肉,都是带着甜味的,别处可吃不到。”
这倒是真话,哪里的腊肉都是咸的,只有孟大小姐的腊肉是带点甜,还有些淡淡的酒香味,而这桌子的菜,无一不是按着孟大帅的喜好做的,连酒都是带着甜的果子酒。
孟壤长相极好,外表看着就是一翩翩佳公子,可怼人的话,说得游刃有余。军师自己说不过,举起酒杯道:
“这好酒好菜的,不与你做这无谓之争。”
孟壤又撇了撇嘴,见过孟无忧做这动作的人会发现,这两人的动作竟有九成九的相似度,这种惹人嫌的动作在他们做来,不但不让人觉得讨厌,竟还带着点拽拽的味道,颇为有趣。
“这回送来的果子酒品种倒是不少,这个是杨梅酿的,虽比不上上回的葡萄酒,口感倒还算醇厚,只可惜就是少了点,一坛子也没几碗。”
孟壤边喝边道。
骁骑将军徐明扬喝的是烧酒,他是军中少有的西凉人,西凉冬季也是极寒,他的家乡在西凉最北端,当地自古有以酒驱寒的习惯,不少人都会一些酿酒的法子,他尤喜烈酒,觉得越烈越带劲,此刻他喝完一口烧酒,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还是喜欢这个烧酒的劲,一口下去,四肢百胲连同心口都是暖烘烘的,比红毛的酒都还有劲一些。”
听说起徐明扬说起红毛人,军师便道:
“这红毛人一族数千年居于严寒之地,最北处有时终年都不解冻,若非有酒御寒,怎熬得过这漫漫长冬?他们的酒都是御寒用的,自是越烈越有用,对了,大小姐这些烧酒,也说是要给大伙御寒的,如若大家都如你这般牛饮一通,那几车酒,一天便都要被喝完了。”
徐明扬往空了的酒碗里又倒了一大碗,才道:
“今天不是高兴么,难得大小姐的车队来一趟。”
军师嗤的一声:
“难得来一趟?这一年没有十回少说也有八回,从南到北越了半个庆国,走一趟来回两月有余,这么算下来,前一趟人还在路上,下一趟都又开始上路了,比朝庭的粮饷都准时得多,这还叫难得了。”
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孟壤听他们这么一说,夹菜的手不由一顿,他真的没有细想过这些,回头想想,这回领头送东西来的竟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想来怕是那边人手都不够用了,自己这里是不是得多抽一些人过去?这么想着,不由拿眼往围着桌子坐着的几人逐一看了一眼。
几天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徐明扬最是心直口快:
“大帅看啥子嘛,怎地看货物似的,忒吓人。”
孟大帅收了目光,没有看上的,这几人行军打仗还行,去做些俗务就是难为人了,于是邪邪一笑:
“我们在这好吃好喝的,酒肉的香味说不好对面的敌营都闻得到,据说红毛人那边今冬比往年更加难熬,江如今被雪冻住了,他们若馋得狠了,骑马过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我在想他们会不会过来……”
红毛人那从上个月开始便有了些异动,只是被雪冻住的江面太滑,马并不好走,斥候探得,他们不时有大部队在江面上集训,不知道马蹄上裹的是什么,马在冰面上竟然走得十分平稳。
几大碗烧酒下肚,徐明扬的豪气也被激了出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哄哄道:
“老子正愁他们不来呢,在这守了两三年,就干过几场小仗,若咱们有水师,老子早请命杀将过去了,把他们打回老家去,免得害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吃风雪……”
军师嗤的一声笑道:
“就是真用水师,杀到对面去,咱们庆国也讨不到什么便宜,郑国公的水师从出东海入长江走过来,也用不了几日,韩家水军何等骁勇善战?如若有必要,别说你,那些王公大臣们早提议就用兵了,何必年年在此地驻重兵?咱们在此,朝廷单是运粮草一事,便颇废脑筋。”
东丹地处庆国最苦寒之地,当地的出产根本不足矣养这么庞大的军队,粮饷都是从其他州府征集,偏这附近的州府又多是贫脊之地,可想而知官府的艰难。
徐明扬虽说喝多了,却也不是真的醉傻了,听了军师的话,又倒了一碗酒,昂着头狠狠的喝了一口,那恶狠狠的劲,倒似在喝敌军的血般:
“唉,真他妈的窝气,我们每每都是在等着别人来打,从来都不曾主动出战过,想想都觉得真他妈的没劲。”
军师也是有些喝多了,冷笑道:
“难不成咱们真打过去,把乌蒙斯珂占了,然后从庆国运粮去养活那一方百姓?他们打过来为了抢粮抢物,我们打过去把地占了,而后打猎顺便挖冰碴子么?”
这话原本是怼徐明扬的,徐明扬听了,却不由都乐了。
这话就说明了庆国历来只守不攻的原因,谁都不会为了一个需要供养的城池用兵,再者红毛国力强盛,如果两国倾尽全力交战,最后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东丹对江的地方叫乌蒙斯珂,四月里土地才解冻,八月又开始大雪纷飞了,根本种不了什么,那里人大多都是以捕猎为生,东丹皮毛市里的野兽皮子,除了本地的,其他不少都是来自于乌蒙斯珂。
孟家驻守东丹多年,官兵都是年年有新换旧,可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主将未换,这孟家军营便是铁桶一个,红毛轻易是不敢踏足的,但若真的是那边饿狠了,没了活路,殊死一搏也未偿不会。因得谍报说那这今年冷死饿死了不少人,孟壤便格外关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