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无忧把荷包扔回去给秦一韦后,对未翎道:
“拆了!”
未翎二话不说,“撕拉”一声,织绵便应声裂开,一个薄薄的油纸包也从裂开的织绵里掉落到地上。
秦一韦:“……”
异族少年:“……”
孟无忧一个箭步上前,弯腰捡起油纸包,一边看着秦一韦,一边不紧不慢的去拆。
秦一韦再怎么老江湖,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仿佛一个旱天惊雷,炸得他有些呆立当场。少年就更加不用说了,直接目瞪口呆。
秦一韦己经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人设计了,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对面那小子手里的东西,于自己绝对极为不利。他迅速的在脑里回顾从女兵检查到搜出东西这一过程,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并无所得。
孟无忧打开油纸包,一方半个掌心大小,雕着兰竹的墨玉牌骤然出现在了眼前,孟无忧伸手拿起,对着阳光,墨玉绿到近乎黑色,玉色却极为通透,整块玉无一丝杂质,穿孔处却横桓着两道血丝,明显是方古玉。孟无忧差点笑了出来,心道:“果真是价值连城,这玩意,就是皇上也拿不出几块来,下血本了!”
如果说古玉震撼,那接下来这张薄薄的纸,就更雷人了,孟无忧打开看了两眼,忍笑忍得肚子直抽抽,居然是张水军布防图。孟无忧微微抬眼看了眼一脸正经的韩谨西,心里腹诽:“原来是个芝麻包子,这罪名,先别说是杨家敢不敢出面保,这若出面保了,保出个什么罪名来还不一定呢。”
秦一韦也是个识货的,一见那玉,已经知道那坑铁定浅不了,及至看到那张图纸,已知事情非同小可了,不可能善了了。
此时路上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秦一韦心一动,己经出手了,飞鱼刀瞬间出手,划出一道鳞光,直取孟无忧,速度之快,如电光火石。
只听得“铮”的一声,韩谨西几乎在秦一韦飞鱼刀出鞘时,已拔出了腰间的剑,瞬间挡在了孟无忧的面前,刀剑相交,秦一韦竟被逼退了两步,而韩谨西,竟只退了半步。
秦一韦看着韩谨西,脸色有些发白,他这一刀,本意并非杀人,只是想劫持孟无忧,因只用了五成的力道,可是,他也看出对面这青年的这一剑,也并非是出尽全力,不但挡下他的刀,居然还把他逼退了两步。
韩谨西提着剑,面无表情的对秦一韦道:
“你们是打算硬闯?”
异族打扮的少年已有些反应过来了:
“你们这是诬陷!”
孟无忧从韩谨西身后伸出头来,笑道:
“是我们诬陷还是你们事情败露后气急败坏?东西不是在你妹妹的衣服里拆出来的么?”
异族少年瞪着眼,梗着脖子:
“就算是我妹妹缝在衣服里的,不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么?”
孟无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对韩谨西那个服呀,他向负责带队检查的副将招了招手:
“把搜查令的副件给这位公子瞧一瞧!”
副将从公文袋里抽出几张纸来,孟无忧取出一张拙有玉牌的图纸,举高,然后把手里的玉牌对准拙图,竟是严丝合缝完全吻合。
孟无忧拿开玉牌,指着拙图上清晰可见的兰竹,笑道:
“这难道是我们刚刚拓的么?”
异族少年不觉哑口无言。
秦一韦已经早想到对方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所以刚刚才骤然出手,想抢得线先机,可惜却错估了对方的实力,更糟的是,自己连对方什么时候布的局,都不知道。
秦一韦看了看韩谨西,又不着痕迹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二十来个普通兵士打扮的人,转头了看少女,对孟无忧道:
“先让我们小姐过来吧,这事情三言两语的,恐也说不清。”
孟无忧笑得极是愉悦:
“这可不行,东西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从这刻起,她哪也不能去。”
说完,对未翎道:
“这人,你负责看着,多找几个人,可不能让她跑了。”
未翎笑:
“公子放心好了,绝对跑不了。”
秦一韦盯着少女,少女低着头,一言不发,双肩可疑的抖动,似是在哭。
韩谨西自秦一韦看向余春他们那方向时,忽然伸手到嘴里吹了声长哨,不多会,便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快的马蹄声,十来匹高头大马四蹄踏着雪花飞奔而来,领头的一黑一白两匹马,更是神骏异常,踏着几乎完全一致的起落节奏,四蹄落地竟似无间隙一般。
秦一韦一看,心中不禁发凉,抛开前头两匹马不说,后面那十来匹大宛马,哪匹都是百中无一的,这样的配备,哪里是普通的兵士?那二十来人里,绝对是混杂着十来个极难对付的刺头。
秦一韦心里暗叹一声:“罢了!”
他此时也己看出韩谨西和那半大的孩子才是主事的,自已一行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可若束手就擒,也不甘心……
秦一韦回头看向那一众镖师打扮的人,握着飞鱼刀的手手指屈起,似是无意的敲了敲刀柄。
异族少年离未翎与少女最近,他在秦一韦手指叩刀柄的同时,突然抽出别在腰间的长鞭,长鞭一抖,如灵蛇般直向少女方向袭去。孟无忧见状,不由“呀”的一声。
而秦一韦也已经动手了,飞鱼刀带着一阵劲风,划起半圈刀光直接攻向韩谨西。
韩谨西的剑一直未曾入鞘,一直握在手中,秦一韦手叩刀柄时,他己经用巧劲把孟无忧推自身后。
那边异族少年的鞭子还未卷上少女,中途便被未翎的长剑挡住了,少年的鞭子是几百年巨蟒的皮制成,坚韧无比,别说一般的刀剑,就是飞鱼刀这样的利刃,想斩断它都困难,所以,少年根本不避未翎的剑,而且直接卷了上去,并用了五成的力道把鞭子往后一扯。
这一扯之下,未翎竟是纹丝未动。少年心下不由一惊,他年岁虽不大,但却天生神力,兼是个武学奇才,成名出道极早,自出道后,几少逢对手,如今用了五成的力,竟没能让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手中的剑脱手,且对方根本不是用什么闪躲的巧劲,实打实的是正面直扛。
少年一惊间,不待他反应过来再发力,未翎已用内力抖了一下剑身,把鞭子与剑身震开一点缝隙,然后把剑从容的收了回来,提着剑,只护在少女身边,并没有主动攻击。
而余春那边,待卫们很快便加入了战团,因为韩谨西的黑骑卫和孟家的待卫有一部分去拦截杨大儒一行,剩下的人与那群江湖客的人数也差不多,巡抚的兵在常人中或算好手,可对上这种江湖精锐,连一招都走不过,余春不想造成无谓的伤亡,开战前已经让他们退到一边,并让他们在负责疏散路人。他自己示意两个待卫挡住攻向他的江湖客,他则迅速的到了孟无忧身边。
秦一韦这边的目标明确,他们都是往未翎所在的方向靠近,而韩谨西这边的人,要护住的也是未翎这边,孟无忧早已退到了未翎的身边,与那少女背抵着背,正小声的说着什么,神情轻快愉悦,少女没说什么,脸上带着似无奈又似宠溺的微笑。
韩谨西与秦一韦一招后,便都住了手,并未再动,而韩谨西看到余春与未汇合后,静静的看了秦一韦半晌,忽而笑道:
“素闻秦前辈的飞鱼十三斩天下无敌,晚辈今日不自量,想领教前辈的高招,不若,先让他们停手,如何?”
秦一韦之所以选择一招后停手观战,就是在估算对方的实力,他也算看出来了,真的拼个鱼死网破的话,结果必定也是个鱼死网破,自己这边的人虽平日就是刀里来血里去的,可对方那里,个个招式沉稳,招招杀着,全无花俏可言,显见都是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直接对招,不管从哪方面看,自己这里都占不到多少便宜。
所以当韩谨西的话一出口,秦一韦竟觉得,也许这对已方而言,是条算好走的路,于是毫不犹豫的便对混战的自已人大声道:
“各位兄弟,且住手。”
而韩谨西这边,也对己方众人下令:
“都停手罢!”
韩谨西这边,都是训练有素的,得令后当即抽身退后,只两个深呼吸间,便都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在了孟无忧身前。秦一韦那边的一众人也都回到了秦一韦身边,三三两两的站作一团。
秦一韦见这情形,更肯定了对方的身份,这样的身手与对号令的服从,必是军队出来的无疑了,只是这年轻的将领,却不知道是何人。
秦一韦对着韩谨西拱了拱手:
“还请教将军大名。”
韩谨西顿了顿,道:
“晚辈姓柳,无名小卒罢了。”
秦一韦对孟家军中姓柳的成名将军,倒真的未曾听说过,可是,与他虽只对阵了一招半,也知此人必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报完家门,韩谨西也不作什么客套,直白的道:
“晚辈想单独与秦大侠比划几招,若大侠赢了,便自行离去,若晚辈尧幸赢得一招半式,便委屈各位与我走一趟,如何?”
秦一韦上下的打量着韩谨西时,秦一韦这边的江湖客却哄笑了起来:
“黄口小儿,自不量力!”
韩谨西听了,也不恼,神色淡淡的看着秦一韦。
秦一韦上下打量了一下韩谨西后笑了:
“将军这赌局并不公,不若,若我赢了,我们小姐便跟我们一起走,若我们输了,跟你们走便是。”
韩谨西懒懒的道:
“她嘛,你们不论输赢,都得留下的,这赌注,的确不公平,毕竟,盗布防图,按律例,做通敌叛国论,这可是夷九族的重罪。”
秦一韦完全愣住了,那图,他知道不是普通之物,眼下听青年这么一说,竟是军事布防图无疑了。秦一韦方知,这坑,孟家挖得可不是一般的大。
秦一韦虽不在朝堂,可对朝中之事也并非一无所知,孟家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若和杨家正面对上,把杨家连根拔起不一定行,毕竟有个太后在,但是,把自己秦家九族埋了,却是卓卓有余。秦一韦思虑了一盏茶时间,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不甘的道:
“那便如柳将军所言吧。”
众江湖客与秦一韦都是熟知多年的,当然知道他的“天下第一”并非虚名,对韩谨西的不自量力不禁嗤之以鼻,心道:
“又是一个想一战成名想疯魔了的。”
孟无忧转到未翎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们将军有几成把握能胜出?”
未翎想了想:
“五成!”
孟无忧抚额:
“一半就敢赌,我从来不知道,他竟是个大赌徒!”
未翎辩解道:
“战场上哪里有百分百的胜算?将军说,危急之际,有三分胜算就可以尽力一搏,狭路相逢勇者胜。”
孟无忧撇嘴:
“如今又不是危急关头?搏什么?”
未翎低头看着孟无忧,很是认真:
“所以,将军有五分胜算才比的。”
孟无忧:“……”
孟无忧叹气:
“果然,被赌徒洗过脑的都与众不同。”
未翎一脸疑惑,旁边作异族打扮的少女伸出食指,虚虚点了点孟无忧的额,未及收回,便被孟无忧一把捉住,亲妮的捏了捏,调笑道:
“这位姐姐看着人家好看,也替人抱不平了?”
少女白了她一眼,苦于出不了声,只好浅笑着摇了摇头。韩谨西那边,双方的人都自觉的往四周退开,给两人留了足够施为的空间。
韩谨西虽提议比试,却并不托大,秦一韦示意他先出招时,他便出招了,虽用的是剑最平常的起手式。
剑是百兵之君,不管招式狠辣或和曦,都自带一股飘逸之气,韩谨西的剑通体雪白得近似冰雪般通透,他身形欣长,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极具教养的贵气,即便是平平无奇的剑招,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秦一韦却不觉得那么赏心了,他只觉对面青年的剑带着一股寒气夹杂着颇强的劲力向自已袭来,秦一韦虽外表五大三粗,心思却极为细密,虽未尽知对方深浅,却并没带有轻敌之心,他有心试试对方内力如何,于是飞鱼刀横架而上,直接去接了韩谨西的剑。
秦一韦的飞鱼刀外形如飞跃而起的鱼,刀身背厚刃薄,比常见的刀略短而小,但也更灵活,若是笨重,也很难使出连环十三斩来。这刀虽比一般的刀短小,可比起韩谨西的剑来,却是厚重得多。如果是一般人,自会避开这一档而变换招式,韩谨面竟是不换招,直接以剑对上了秦一韦的刀。
这一下,周围的人不少都惊呼了一声,不约而同想:
“不自量力!”
想法未完,刀剑相交“铮”的一声锐响,韩谨西手中的剑并未如众江湖客预想的那样被荡脱手,只是人往后退了一步,再看秦一韦这一招硬碰硬,非但没占到半点上风,同样被逼后退了一步。众江湖客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强的内力!”
秦一韦这边,更是暗暗心惊,对方的年纪看似不大,内力却如此浑厚,比起自己来,似乎也不遑多让。韩谨西被逼退一步后,并未停手,而是再次出剑。刀剑其间又相碰数下,看似薄得透明的剑,遇上飞鱼刀这样的利器,却分毫无损,秦一韦忍不住问:
“敢问将军,此剑何名?”
“半闲。”
韩谨西答道。
秦一韦又愣了愣,这名字,实在没半点锐意,竟似书生意气。
书生意气的剑名,却没书生的温文,剑在韩谨西的手中,宛若游龙,招式看似中规中矩,速度却极快,秦一韦本身便是以快刀出名,和韩谨西过了一百多招,在速度上他发现自己竟没能占到半分优势。
孟无忧这边,就看得有些手舞足蹈了,一边“啧啧啧”的赞叹着,一边对未翎送:
“你家将军武功竟是如此莫测高深,平日里那是深藏不露啊!”
未翎老实道:
“将军没藏,只是平日里没什么人需要他全力施为罢了。”
那也韩谨西与秦一韦的交战己进入白热化,从刚刚开始的相互互留实力的试探到现在的全力施为,观战的众江湖客是越看看心惊,也越来越兴奋,这一战,对于他们而言,实属是平生少见的高手间的较量。他们知道秦一韦不但刀法精湛,内功修为极高,他们此时发现,他的实力,远高于平日展现出来的。让他们更心惊的,是这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内力之强,剑术修为之高,实为平生仅见。
秦一韦更是越战越心惊,他自来自负自己的刀法快,可对面的这个青年的剑,似乎比自己更快一分,而且似乎对自己的招式也极为了解,每每都能堪堪躲过自己的攻击,而自己对他的招式却闻所未闻,看似大开大合,可实际上却变化万千,每招都是似尽未尽,含着无穷后着……
飞鱼十三斩,是秦一韦的看家本领,成名绝技,虽江湖盛传,但真正见识过的人并不多,绝招,不到迫不得已,谁都不会轻易使出。当秦一韦对韩谨西使出这绝技时,韩谨西恰好正面对着孟无忧,只见他向孟无忧弯了弯嘴角,虽不明显,也能看出在笑。
韩谨西易了容,可这一笑,还是让孟无忧愣了一下,正觉得有些意外,手却猛的一紧,手被身边的“少女”用刀握住。孟无忧这下也大吃一惊起来,只见正在与秦一韦斗着的韩谨西,忽而剑招一变,整个人似乎与剑合为一体,通体雪白的剑剑芒更盛,瞬间剑尖似开出了数朵冷梅,周围皆被剑光笼罩……
周围的江湖客大多都没忍住失声“啊”的一声,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更不可置信的,是孟无忧,韩谨西使的,分明是孟家的“七星剑”。军中相传:“孟氏六芒七星,天下无双”。指的就是孟家的六芒阵法和七星剑法。这个是孟家先祖自创,江湖上并不曾流传。江湖客不知就里,只觉招式神乎其技,孟无忧却被雷得差点没站住,猛的回头看握着自己手的“少女”,急声道:
“不是我教的!”
“少女”微微点了点头,居然还笑了笑。
而场上,一战己经结束,韩谨西的剑抵在秦一韦的肩上,只是点到即止,快得连旁人都来不及发现,立时便撤回了。秦一韦却住了手,他面如死灰,轻声道:
“我,输了!”
韩谨西却用只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
“只说是平手吧,秦大侠可自行离去,只是柳某有个条件……”
秦一韦一愣:
“什么条件?”
远处围观的众人只见韩谨西走近半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秦一韦猛的瞪大眼晴,神情似有些激动,韩谨西直视着秦一韦,神情较之前更为严肃,又轻声的说着什么,秦一韦静静的听了半晌,神色渐渐平静,把飞鱼刀插回刀鞘中,刀柄与刀鞘有些沉闷的碰撞声,让人莫名的感觉有些沉重,他对着韩谨西一拱手,转身便回了自己的车队边,江湖客们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围将上去,急不可奈的问:
“大哥,可是赢了?”
秦一韦抿着嘴,半晌才似艰难无比的道:
“平手!”
众人一片哗然!难以置信。
秦一韦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