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天地,修行十五境,分上、中、下三等,上五境之人可称玄道宗师。
可即便是已知的最高境界——即十五境的摘星境,也不能具备这样威能吧?
谢汉行独坐小院之中,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卷看着,书卷名山海神话。
其中记载有八位俯瞰人间的神灵,他们掌管四季十二时、万物生长、生灵情感、行云布雨、生物链法则、洪涝旱灾、善恶审判,甚至还有掌管战争杀伐的。
这怎么掌管?谢汉行越看心底越是疑惑,越觉得那个老头子留给自己的这本山海神话,是杜撰之语。
若说这些神灵真的存在,他们会是什么境界?
“公子,有人投了风云楼第一先生的拜帖求见!”小院中走来一名温婉女子,嘴角浅笑。
谢汉行心底一惊,“风云楼名阅?”
风云楼、天下楼分别是余国、长国对外的战争机构,直接对各自王上负责,权利凌驾一切地方政权之上。
“正是!”未央浅笑嫣然。
谢汉行眸光微闪,吩咐道:“你让墨羽领人进来,这人目的不明,未央你且去避一避。”
“好!”未央点头离去。
未央乃是五年前这座渝州城华家的遗孤,昔年屠城之日,为谢汉行暗中护住。后来未央便一直跟随在谢汉行身旁,以侍女自居,一晃便是五年。
也是因此原因,有陌生之人出现时,谢汉行都会避免让未央与其接触。
不多时,庭院中,多出了一男一女二人。
男子腰悬羊脂玉,手持鎏金镂空扇,一身雅致白衣,满是风流倜傥的风采。女子脸蛋稍圆,样貌上等,看起来像是男子的侍女。
“风云楼名阅,拜见长公子!”
一道偏中性的声音传来,是那名男子。
谢汉行心底又是一惊,他怎么亲自来了?
“久闻名先生之名,今日幸得一见,先生请坐。”
谢汉行不动声色,只是心底却对名阅的身份持了怀疑,视线停留在其脖颈之间,心有不解。
不是说名先生吗,怎么是个女子?
似乎看出了谢汉行眼底潜藏的疑惑,名阅直接自证起了身份,
“前几月之时,我曾与公子书信一封,说的是余、长两国边境之地水利合作之事。”
谢汉行信了几分,这商谈之事仅限于他们二人之间,旁人无法得知。
那么也就是说——风云楼的第一先生一直都是一位女子了?
压下心底的诧异,谢汉行笑了笑,“自是记得,莫非今日先生亲自前来便是为了详细商谈此事。”
“非也,名阅所来并非为了此事!”名阅淡然摇了摇头,她看了看谢汉行坐下的轮椅,忽然关心了起来,
“不知长公子腿伤养的如何了?”
“还不错,前日方还去了一趟醉香楼。”谢汉行抿嘴一笑,自名阅的询问中猜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名阅果是眉梢立皱,嘴角不动声色地撇了撇,面上却是露出笑意,“倒是听说公子作出了两首千古名诗,看来公子的伤恢复的还不错。”
谢汉行点了点头
看着无动于衷的谢汉行,名阅微微一噎,想了想又道:
“难道公子不好奇那马匹为何会失控撞击到您的车驾吗?”
“不是说车夫醉酒加上马匹失控么……”谢汉行依然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名阅凝息一口气,耐下心道:“非也,这车夫是受了天下楼三公子付浩的指使,才会纵马撞击长公子的车驾!”
“哦?多谢先生提供的线索,汉行会好好调查一番的。”
名阅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可能还是单刀直入好些,“长公子就只想到调查吗,不会想到别的选择,比如——”
“名先生!有些话说出来,意义可就不一样了!”谢汉行淡淡打断了名阅话语。
“……”
名阅此刻心底无比确信,这谢汉行一定是早就猜到了自己来的目的。但还是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引着自己一句句说出,临了关头又将自己打断。算盘倒是打的噼里啪啦响,有用的讯息全被他得到了,而自己什么也没捞到。
“所以,长公子是拒绝了吗?”名阅眼神微冷。
谢汉行流露出疑惑,“我拒绝了什么了?”
“你!”
名阅气极,却又是拿谢汉行没什么办法。
“谢公子何必装作不知,我家先生的意思就是想谢公子考虑一下,要不要改投我风云楼门庭。毕竟我风云楼,可不是像天下楼这般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的。”
名阅身旁的侍女似乎有些看不下去名阅受气,直接点明道。
气氛有了一会儿沉默,谢汉行淡淡扫了那名侍女一眼。
侍女顿时眼有畏惧,缩了缩脖子。
继而,谢汉行又看向名阅道:
“侍女不懂事之语,汉行就当从未听闻过,先生觉得呢?”
天下有流传盛广的一句话:汉行天下,名阅风云。
这八字说的便是当今天下最出名的两个政客人物:一者为天下楼长公子谢汉行,善谋极策;一者为风云楼名先生,善治多才。曾有人言,若此二者为一国力,天下可定矣!眼下,风云楼对谢汉行有如此邀请,实在是再情理之中不过的事情。
然而谢汉行却是另有原因,无法离开天下楼。
“长公子可知,若是那位天下楼楼主知晓了公子今日与我私下相会一事,会作何猜想?”
名阅站起了身,神情冷淡,其话中威胁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看到谢汉行敲击在椅背上的手指,名阅又是道:
“我来此地是得了风云楼楼主的委托,若是我今日出事,余国定会发兵天下楼。”
“先生说笑了,我怎会对先生有何不利。”
“那自是最好!眼下长公子如何选择?”名阅眼底有得意之色闪过。
谢汉行心底自知今日之事,名阅怕是早有准备而来。而眼下自己是骑虎难下,要么顺从名阅的意思,就此加入风云楼,要么留在天下楼便要做好被付家猜疑的准备。眼下谢汉行处境已是十分不好,若是再给了那位楼主这样的理由,自己怕是会有性命之危!
可自己答应了老邋遢不会离开天下楼,老邋遢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离开天下楼。谢汉行心底思量半天,觉得只能是用那个方法了……
“若是真要我加入风云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谢汉行嘴角勾起,眼底满是笑意,似乎做好了决定一般。
名阅心底稍喜,她此番冒着风霜之苦、千里之遥亲自而来邀请谢汉行,除了是真心希望这样一位惺心相惜的对手能够成为朋友,也有风云楼楼主许诺的二十坛风雪酿的原因。
她轻咳了一声,“长公子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我风云楼必然会尽力满足!”
“简单简单!”谢汉行乐呵一笑,“就是看上了一个姑娘!”
“哦?不知是哪位姑娘?”名阅眉梢一挑,眼底有了些鄙夷。
谢汉行视若不见,继续道:“这姑娘虽是脾气有些不好,但胜在多才多艺,是我喜欢的类型。”
名阅眉梢紧皱,风云楼中女子本来就少,还是一些大人物的随行侍女,可在这些人里面,名阅也没有找出符合谢汉行描述之人。
“那姑娘究竟叫什么?我可以做主送给长公子了!”
名阅神情淡然,不以为意,不过是一名不相干的侍女罢了。
谢汉行心底暗暗好笑,轻咳一声,
“是吗?没想到先生竟是与我两情相悦。”
“你……你说什么?”名阅似乎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
谢汉行笑了笑, “我说的姑娘便是先生自己啊!”
小院寂静了下来!
名阅的神情十分精彩,她先是震惊,紧接着是慌乱,旋即又露出怒意。
“谢汉行,你在想屁吃!”一声娇斥如黄鹂清丽,再不似雌雄难辨音。
名阅心里很是震惊和慌乱,但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她对谢汉行所说之语很是愤怒。
一旁的侍女亦是惊呆地看了看谢汉行,又看了看自家先生。
谢汉行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道:“就这一个条件,不知先生能否答应?”
“你……你轻浮!无耻!……你王八蛋!”名阅又惊又怒,还是一时没有缓过来。
谢汉行挑了挑眉。
咱要的就是轻浮、无耻,不然怎么像纨绔呢?嗯,不错,得到了观众的认可!
“不过先生这平平无奇的身前,确实适合女扮男装,倒是有些可惜。”
谢汉行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赤裸裸打量起名阅来。
名阅面色由红转黑,低下了头,拉着身边侍女便是向院外走去。
这时,身后传来谢汉行悠然惬意的声音:
“此事,我会替名先生保密,也请名先生不要乱说什么。”
风云楼的权利中枢被一名女子掌握,这在余国之中会是十分严重的罪责,谢汉行算是一把握住了她的命脉。
只是为何谢汉行能透过自己的易容面目识别出自己是女子之事,却成了名阅心底挥之不去的疑问。
小院中,谢汉行陷入沉思,此刻神情之认真、严肃,又是区别于刚才的无耻和荒淫。
随着象征大商皇朝‘皇权天授’的摘星楼倒塌,大商皇朝已是逐渐堙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很少为人记起。
摘星楼楼主,曾经世间的唯一一位十五境摘星强者——季圣,留下了一则预言:龙拱其子,以胆垂天。
这隐隐像是为下一个皇朝拉开了盛世的帷幕,天下诸侯无不闻风而动。
大商朝中长王、余王两位王侯,以及十位公侯历经十余年的争夺。将如今天下划分为三:
长国占据天下四分,位于神遗大陆西南,有雪国之称,综合实力如今天下最强。
余国占据天下三分,位于神遗大陆东南,有湾国之城,经济富饶甲于天下。
孔、曹、严、金四家组成的帝盟,位于神遗大陆北方,有北原之称,骑兵数量之数甲于天下。
三方势力间,早些年征伐不断,不过随着上一次金家入侵长国边境被重创之后,天下局势已是安稳了有些年。
而一个为战争而生的机构,却陷入了和平安稳的环境中,统治者的争权夺利、鱼肉百姓自然由此开始。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天下楼的二公子、四公子,仗着身份和权势,一者喜争权夺利,一者喜欺辱、迫害女子。
此番付浩买凶纵马之事,查出的是付浩,但谢汉行却觉得这更像是付西城的主意。
想到如今自己在天下楼的处境,那位‘义父’也不知为何竟是隐居幕后,不管楼中事务,连人都很少见到。天下楼一众长老会的长老又都是付家派系,全都无条件支持付西城、付浩二人。
这让谢汉行感到了一些无奈,自己真的能做到老邋遢的要求吗?可是不做到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回家呢……
正寻思间,墨羽忽然走近庭院,附在谢汉行耳边一语。
谢汉行听闻后眉梢一挑,“你确定是他?”
“阁主,我上次在你身边见过他一次,应该就是那位前辈!”
“什么狗屁前辈,就是个流氓老邋遢!”谢汉行撇了撇嘴,似乎很有怨气。
————
天下间,若提起狎妓的地方,首选自是青楼,这里出入的多是达官显贵。其后便各种花苑,一般多是些颇有银钱的富家翁。而普通人想要狎妓所去的地方,便是勾栏。
勾栏一般不大,在路边也很好找,那些看似客栈却又传出曲声的便是。这里的营生靠的就是听曲加卖肉。堂中听曲,房中卖肉。要说雅致,自是比不上青楼、花苑,但此地胜在热闹!
谢汉行依旧坐于轮椅之上,在墨羽的推动下,他进入了这处勾栏。
堂中,一群布衣平民看着台上唱曲的戏娘,拍手叫好之声不绝。
和此处勾栏熟悉些算是熟客的,身旁总会有个勾栏女子伴着接待。而身旁没有的,自是只能四下乱瞟着,想看看有没有谁先走了,空出来的女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等待本身就是礼貌的,不会发生什么争抢之事。
但今日这处勾栏里,却是来了个怪异的邋遢老头。
勾栏管事的本想将其当做乞丐赶出去,可邋遢老头随手就是拿出了一锭金。
一锭金啊!这能是乞丐?
管事的当即顾不得其他了,他们开这勾栏不就是为了赚钱,眼下既是能赚钱,还管他邋不邋遢,管事大手一挥,当即便叫来了三名姿色尚可的勾栏女子悉心伺候了起来。
但接下来让管事头疼的事发生了……
“不够不够!再来十个八个的!”邋遢老头在三名女子身上上下其手的摸了一番,又是冲管事的嚷嚷道。
管事的面有难色——这可是金主,不能得罪啊!
“这位大人,栏中还剩下的姑娘都在这儿了。”
“放屁!”
邋遢老头一声呵斥,将管事惊了一跳。
“那些人怀里搂着的难道不是?”
邋遢老头说的竟是那些先到此地之人,伺候他们的女子。
管事的脸上赔笑起来,
“那些姑娘照顾的都是常来我们栏里的熟客,而且也有个先来后到的讲究嘛,我们不好打扰的!”
“那有啥的,我有钱,伺候他们就是暴殄天物!”
邋遢老头这一句说的特别大声,将栏中听曲的众人目光皆是吸引了过来。
管事的深呼一口气,心想给你才是暴殄天物吧!这是金主,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听戏的众人反应过来邋遢老头说的就是他们,顿时火了起来,
“你个死老头在骂谁呢,说谁暴殄天物!”
“你是不是找死啊?”
……
来这听曲玩乐的众人本就是发泄来的,丝毫不隐藏心中情绪。而且,他们可不会管你有多少钱,这钱和他们又没关系。
一时间群情激奋,邋遢老头似犯了众怒。
那名管事眼见此景,也是连忙拿出那块金锭,想要还给邋遢老头,请他离开此地。明显不会为了邋遢老头去得罪这一众支撑他们栏里生意的顾客。
谢汉行在勾栏门口看见这一幕,格外留意了一下管事手中那块来自邋遢老头的金锭。谢汉行最后看了眼邋遢老头,嘴角一抽,和墨羽道:“先出去”
墨羽有些纳闷地推着谢汉行出了勾栏,正好奇为什么时,身后传来了男人的惊呼声。
“管事的,你手里怎么拿着块石头!”
“什么!”这是管事的声音。
“来人呐,这是个江湖骗子,给我打!”
“我不是骗——”
“你就是骗子!”
“砰!咚!轰!砰!咚!”
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响起,很快就恢复平静。
谢汉行面无表情,墨羽嘴角抽动。
这前辈挺个性啊!
不多时,
“哎呦!”
一名蓬头麻衣,面貌平平无奇的老头被丢了出来。
他还伸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老腰,好似脸可以摔破,腰不能摔伤。
“咦!”
邋遢老头抬头看见谢汉行,眼里流露出些惊喜。
“大孙子!”
谢汉行嘴角抽了抽,将伸出一半的脚收了回来。
不能破功不能破功!自己现在是伤残人员……
“死老头,你在乱喊什么!谁是你孙子?我是你爷爷!”
谢汉行少见的开始了怼人,墨羽面有古怪,不敢出声。
邋遢老头不以为意,“哎呀!行行行,你是我爷爷!爷爷,你快给我点金子,我要把这场子给找回来!”
“死老头,你都多大年纪了,不能老老实实娶个媳妇回家抱着吗?总是往勾栏跑算什么!”
“那哪比得上勾栏里这些别人的媳妇,这样才有意思!”邋遢老头爬起身,抠了抠鼻子,又在身上抹了抹。
谢汉行皱了皱眉,滚着轮椅后退了两步。
“你又没钱,花什么钱!每次拿石头糊弄这些平民。”
“平民?嘿……他们还真不算平民!”邋遢老头不屑笑了笑,似有所指。
谢汉行知道邋遢老头的意思,这些开着勾栏的人,大多出身都是奴隶主,那些勾栏女子也都是奴隶主收购而来的奴隶。
谢汉行冷笑一声,“怎滴,这逛勾栏还逛出了正义感?”
“我……”邋遢老头噎住,显然不是如此。
似乎被谢汉行戳穿,让邋遢老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气囔囔梗着脖子,
“别废话了,快拿点银钱出来!”
“没有!”
谢汉行心硬如铁。
“哇!”
老邋遢当街就毫无形象的哭了起来,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老邋遢却是浑然不觉,只是两眼泪汪汪的拉住墨羽的袖子,和他‘倾诉’道:
“你是不知道啊,小老儿当初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养大,到老了,他却是不管我这个爷爷了!哇!——”
“这孙子真是不孝啊!”
“就是就是,难怪都坐上轮椅了,一看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
道路旁有不少远处的人群悄悄议论了两句。
听到这议论,老邋遢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直接面对着老邋遢的墨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他悄悄看了眼面色铁黑的谢汉行,轻咳了一声道:
“老前辈,你连媳妇都没娶过,哪来的儿子?更别提孙子了!”
墨羽此言一出,围观人群顿时又迟疑起来了。
“他们不是爷孙关系?”
“没准是这老头子看人坐轮椅觉得好欺负,想要赖上人家。”
“真是为老不尊的东西……”
风向一向子转变,似乎对老邋遢很是不利,老邋遢顿时急了。他连忙朝着人群吼道:
“我捡回来的!我捡回来的!”
眼见人群还是迟疑不信,老邋遢又看向谢汉行问道:
“你说你是不是我捡回来的?”
谢汉行心底很是无语,所幸现在来这里的人群还没认出自己来,不然真是英名尽毁。
“墨羽,把他拽上。”
谢汉行吩咐了一句,自己推着轮椅先走了,显然是不想再留在这里被众人围观。
“哎!还没说清呢,你别拽我!”
“撒手,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