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川被自己禁锢在堂上,闲来无事,眼睛东瞟一下,西瞟一下,倒也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要说怪事,这古朴的龟鹤延年灯上的灯油,烧的速度有点快?
没有计时器可参考,但是一晃眼的功夫,灯盏里的灯油肉眼可见的少了一截。
等到张川能动的时候,青铜灯里的油所剩无几,火苗炸来炸去,室内马上就要熄灯了。
“哗啦啦……”
那方“吃人”的棺材自个儿竖立起来,棺材板划开后,迎面看去像是一道安检门,不过门的那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见张川愣着不动,那棺材往前跳了一步。
“等等,我自己会走的,我晓得到点儿了。”
张川紧急叫停,免得那棺材又使出什么别致的法术,粗鲁地对待他。
张川来到棺材门口,咬着牙准备往前迈进棺材里,棺材先一步直接主动将他吞了进去。
无边的黑暗将他淹没,张川再度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方古老神秘的世界。
他正躺在一个用泥土夯成的土床上,身下的草席破破烂烂,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屋里边,照出空中飞舞的灰尘。
“这里是我的家?”
“建邺城桃源村。”
张川自问自答。
这间不过二十多平米的茅草屋,横向分为三个区域,最西边是厨房,中间是空堂,右边那间则是张川的卧室。
厨房里,有一个木架子吊起的简易灶台,像是晾衣服一样,两边各一个三脚架,中间架着一根木棒,木棒下方吊着一口锅,地上用三层石头堆砌围成一个火坑。
家里边一共就那么几个器具,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锅,水缸,碗,还有快要破裂的半个葫芦瓢。
“你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啊?”张川轻抚额头,感叹一声。
一贫如洗,不过如此。
桃源村,一共只有三户人家,孙家,向家,张家,刚好呈三角之势分布在桃源村的三个边角上。
桃源村原来是一片近山荒地,后来成为赏田,赐给孙大,向二,老张三这三个在战场上立过功的老兵。孙、向、张三人原本是建邺城沭阳县人士,但年纪轻轻就离家从军二十年后才得以返乡,比起故地的亲朋好友,反倒是和战友一起过日子还舒心一些。
这三人当了二十多年的兵,种地的本事却没落下,将原本荒芜的地儿,开垦出一片良田,并且在这安了家。
建邺官府分管土地的主簿,当初将百亩左右的地打包赐给这三人,既是为了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也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
这桃源村挨着的山上,时不时就有野兽下来打秋风,这片近山田地,现在则成了很好的缓冲地带,至少在孙、向、张三人落户之后,建邺城北部再没有闹过兽灾。
靠窗一望,尽是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再远点就是将桃源村围起来的桃林了。
孙大、向二、老张三一起落的户,但孙大和向二却在落户的同一年,便都着急地娶了媳妇儿,第二年也都生了娃,而老张三,在去世前,都还是单身汉。
孙家的闺女最先出生,向家的娃子稍晚半个月。
孙大娘和向二狗这两人,早在三年前便得到了东土山门的青睐,成为门下弟子进山修行去了,两人前些日子还给家里写过信,信上的署名分别变成了孙飘飘和向人杰。
张三并不羡慕他们能够拜入山门修炼,而是羡慕他们都有了正名,尤其是向二狗那家伙,平日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调皮鬼,居然也敢自称“人杰”和什么“未来的乾唐豪侠”,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这个朝代,要是没入过学,或者拜过师,寻常百姓自己起的名字叫俗名,识不识字是一方面,大多数人连用正名的机会都少。桃源村没有私塾,没有教书先生,所以直到外出拜入山门,孙大娘和向二狗才有了正名,之前两人户籍上的名字分别是孙双双,向八一。
孙飘飘在信里也还没忘打趣向二狗,说以后他要是娶不着媳妇,可以到她们女儿村来碰碰运气,孙猎户还在一旁笑着向屠户,想娶女儿村的弟子,打得过才有谈的机会,至于从小被孙大娘撵着跑的向二狗,压根儿没戏。
孙飘飘所在的女儿村,位于乾唐朝南部群岛组成的傲来国以北,在乾唐西境外西梁女国的南部的一处海岛上,若是从建邺赶路,水陆并济大概要三四个月的时间,寻常人还得挑着天气好赶路才行,至于山人,则是有着独特的交通工具,可以不看天色行路。
而向二狗所在的墨家村,要稍稍比女儿村远一些,大致方向也在乾唐西境外,同女儿村一样不属于那一国,因为是与世无争的“山门”,听向二狗信上说,他下次回来,会给张三看一个大宝贝,保准儿能把他张三的下巴都惊掉。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现在很淡定的啦。”张川想到此处,一笑而过。
说来也奇怪,孙大、向二这两人仿佛有着莫大的福气,荣归故里后不仅顺利的娶妻生子,连后辈都如人中龙凤一样,仅有三户的桃源村,就出了两个山门弟子,要知道整个东海,自乾唐建朝以来,尤其是近百十年来,每一届被山门看上的子弟人数,不过十人之数。
而老张三,明明是这三军士里最年轻的一个,不仅没能讨着媳妇儿,还先于孙大向二去世,简直奇了怪哉,甚至建邺有不少闲言碎语那张三是扫把星,是天上命煞孤星下凡,到了谁家,谁就要倒霉,也因此在老张三离世后,早熟的小张三挣扎着自力更生,无论孙大向二两家怎样劝说,就是倔强地不肯过去与他们同住,但平日里有个什么好菜,这两家的妇人也会单独留一份送过来,而且小张三的衣物,也是出自孙刘氏和向杨氏。
小张三甚至年纪轻轻就会驱牛架犁耕田,也会时不时地乘着老张三留下的小渔舟到近海打鱼,也因为经常进城售卖海鲜结识了沈家小郎君树哥儿,当时沈树在路边看到小张三居然有一只金黄的大王八,瞬间被吸引地走不动路了,恰好以走卖方式溜达的小张三很豪气地以一百文钱的价格将金黄海龟出售给了沈树。
一百文交个朋友。
可惜的是,沈树这孩子好像天生不适合养宠物,养啥啥死,那回买回去的金黄大海龟,被他老娘拿去炖汤给了他生病的爹补身子。
沈树兴致满满地第一次养龟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然后为了养最好养的动物,沈树隔三差五就去坊市找张三,但张三身为农户能进城自由买卖的机会少之又少,大多时候农户是直接以批发价卖给有销售资格的大商行,而这些大商行在城里固定的坊市门面进行二次销售。
但终归都是东海建邺人士,一来二去也都取得了联系,还成了玩得来的伴儿。
再说这张三的养父。当初老张三是桃源村唯一一个信佛的人,虽然不常常吃斋念佛,但每当媒婆前来说媒之时,老张三要么说没有彩礼钱,要么就说带着个孩子不方便之类的敷衍之词推脱掉了,久而久之,魁梧壮硕的老张三甚至还被冠上张不举和张和尚的外号。
老张三是因海难而去世的,本就是近海鱼户家庭出身,观察天气的本事并不弱,肯定不会选择一个有大风大浪的天气出海,可当天如同之前祭祀玄龟上仙的日子一般,晴空万里的天气说变就变,狂风暴雨、海浪滔天说来就来,等风平浪静之后,老张三便成了一具尸体飘到了岸上,让人联想起当年小张三也是被海浪推到岸边的情景,说什么一命抵一命,老张三小张三只能活一个。
其实小张三的户籍名并不叫张三,而是张十三,籍贯东海州建邺城桃源村,景泰二十七年伍月十三日出生。
可桃源村的下一辈,刚好也是三个人,人们称呼惯了,经常叫他小张三。
自打老张三遇难去世后,小张三就真的成了唯一的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