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简牍被狠狠丢出去,刘启怒不可遏。
“岂有此理,欺朕太甚。”
“陛下息怒”郎中令周仁伏首劝谏。
“晁错乃朕认命之御史大夫,竟逼朕杀他,功臣之后这是欲反吗?同为三公,为何不逼朕杀丞相?”刘启大吼,在殿中走来走去,怒气更盛。
周仁无奈,天子显然是被气糊涂了,对勋贵们来说丞相是自己人,他们如何会上书杀丞相。
再说丞相位列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杀了丞相,这天下肯定全乱套了。
“中方先生何在?”良久,刘启坐下来,气息还没喘匀便问道。
“中方先生这几日一直都去上林苑。”周仁小声道。
“中方先生既然让朕废削藩令,为何要按下不发。若早颁布出去,御史大夫何至于如今沦为众矢之的,成为丞相等人的箭靶?”刘启不解,忍不住抱怨道:“没了削藩令为借口,他们还有何理由向朕发难?”
没错,杨玉虽然让刘启废削藩令,但却没让他即刻颁布天下,当时只是说时机未到,静待良机。
刘启心中已然对杨玉生出了一丝不满:“中方先生在等什么?”
周仁沉默片刻,说道:“陛下,此时颁布废削藩令,是在助长诸侯王反叛的决心,让他们加速反叛步伐。”
“......”刘启愣住了,满心的不解:“此话是何道理?刘濞等人欲反不就是抓住削藩令,对外宣传朕听信谗言,剥削宗室,动摇高祖‘广封宗室,以卫刘氏’的旨意吗?”
“朕废了削藩令,天下诸侯王应欢欣鼓舞,就算不感恩戴德,也不会再助刘濞反叛。为何是加速他们反叛步伐?”面对这颠倒是非之论,刘启有些不快。
若不是出自周仁这等亲信之口,其必然已发作。
“陛下,若此时吴王闻朝廷下废削藩令,会如何反应?”周仁不慌不忙,沉声问道。
刘启皱眉,陷入思考中。
周仁再问道:“吴王可会放弃反叛?”
刘启迟疑了下,坚定摇头:“不会,别之诸侯王或许会放弃反叛想法,刘濞决然不会。”
不说他曾经亲自砸死了刘濞的太子,且刘濞已经筹谋了几十年,反叛决心早已坚不可摧,断不会因朝廷不削藩他就放弃。
“那么吴王听闻朝廷下废削藩令,会如何反应?”周仁再次问出了刚才的问题。
刘启隐约明白了:“卿是说?”
“陛下明鉴,吴王必定加快速度,不然诸侯王皆息了反叛之意,仅剩吴国一家,其岂不是独木难支,势单力孤?”周仁沉声说道:“朝廷若此时下令,吴王必散播谣言说是朝廷的缓兵之计,欲降低诸侯王的警惕心,朝廷定是在暗中整顿兵马,以打诸侯王一个措手不及。以此来混淆诸侯王视听。同时多派使者联合诸侯,加快行军速度,提前反叛,不使朝廷遂意。”
“故废削藩令此时决不能下,不然必弄巧成拙,坏了中方先生的大计。”
刘启瞪大了眼睛,陷入了呆滞中。良久,他回过神来,心中生出一丝愧疚,为误会了中方先生。
“可是中方先生为何不向朕言明这背后内情?”刘启疑惑道。
“陛下,中方先生让陛下斋居静思,正是此意。”周仁道:“时机还未到。”
但他心中却冒出另一个想法,中方先生可能是故意为之,其早已知道勋贵们必定沉不住气,终会跳出来。
勋贵们只要跳出来,眼前危局解决之后,陛下就有了向勋贵开刀的理由。
逼迫君上可是大罪。
想到这里,周仁突然心中一跳,回想起勋贵的上书。
“臣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欧劾奏错曰......”
周仁一下如遭雷击,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中尉嘉,廷尉鸥,全在当日中方先生置换之列。难道中方先生有未卜先知之能,早就猜到中尉陈嘉,廷尉张欧这两人会参与进来?
所以才早早让陛下召卫琯,张释之回京替代两人?
周仁心神摇晃,险些站立不稳跌倒,杨玉那侏儒之身出现在他脑海中,一瞬间变得高不可攀,面容高深莫测起来。
周仁深吸一口气,陛下显然还没意识到这点,他不好明言,只能道:“中方先生当日提及太宗,就是希望陛下能像太宗当初那般稳住心神,静待转机。”
外有诸侯王欲为乱,内部勋贵百官又不稳,刘启被这多方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眉头皱成一条沟壑,苦闷道:“可是转机何日到来?”
“今天是何日子?”
上林苑中,杨玉问向张子夷。
“回中方先生,一月十五日。”
“十五日......”杨玉沉吟片刻,悠然看向东方,喃喃道:“应该到了。”
“请回陛下,就说中方不败言,时机已到。”
看似没头没尾,但他知道会有人懂。
果然,身后有一人出列,向杨玉行礼后翻身上马往长安奔去。
这是刘启派来的随行护卫人员,除第一日私下去见张苍外,杨玉没有再驱赶他们。毕竟他若长期脱离视线,会让刘启不安,若生出猜疑,产生什么变故就不妙了。
......
梁国东方边界,一队人马驻扎在这里。
五日前。
吴王刘濞手持一份帛书看的津津有味。
里面的很多观点都跟他不谋而合,一些谋划更是一般无二。比如天下诸侯王中胶西王最强悍厉害,必须说服胶西王共同反叛,且要派出身份尊贵的重臣去出使胶西国,以取信于胶西王。
吴王看了哈哈大笑,这岂不是说的自己吗?吴国还有比自己身份还尊贵的“重臣”吗?还有里面分析,长安在得知关东诸侯皆反后,必然派出将军由长安前往洛阳,以统帅驻扎在洛阳的大军。为求迅疾,必轻车简从,不会带大量护卫,只需在函谷关与洛阳之间使人埋伏,截杀大将,长安必自乱阵脚。
吴王不由得意,自己早已经暗中布置下了先手。
这份帛书吴王自从得到,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突然他对一人说道:“关于中方先生其人,汝细细说来,不可遗漏一处。”
“诺”李彻拜道:“中方先生于一月初至梁都睢阳,初来便驳斥梁王‘陛下春秋万岁后传位于他’之言,令梁王无地自容,令群臣哑口无言。随后又提出‘推恩令’,再次挫败群雄,梁国上下无不避其锋芒。但也由此恶了梁王,更引起佞臣公孙诡及羊胜妒忌之心,屡屡献谗言于梁王。梁王就此冷落了中方先生,不再召见。”
“推恩令,推恩令。”吴王刘濞惊叹万分:“真惊世之言也!假若文帝时获此策,何有寡人今日。更甚者,高祖时行此令,哪还有天下诸侯国......”
刘濞翻来覆去,面对推恩令,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破解之策,因为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每每想到此,刘濞都心有余悸,对那未曾谋面的中方常胜,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惧意。
萧何当年以国士无双评价韩信,但在刘濞看来,身死族灭之韩信哪里当得上此言。反而仅一策便有亡人国灭人根基之效的中方常胜才配称国士无双。
但那是站在朝廷角度,在吴王这些诸侯王看来,中方常胜一人羞煞长安满堂公卿,一计可抵十万大军。
真倾危之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