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嘉依然闭着眼睛,卷翘的长睫微微颤动了几下,他清冷的嗓音缓缓传到了佐鹰的耳朵里。
佐鹰猛地将视线死死盯在了宋以嘉身后,他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
佐鹰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不知道该给宋以嘉说什么话了。
“你……你都知道?”
宋以嘉单手托腮,眼皮缓缓睁开,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花苧,他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随即才轻哼一声,冷淡地头也不转,“本公子该知道什么?”
佐鹰身子一僵,他垂头不语,心绪不宁地看着手中的船桨。
“你知道我是何人。”佐鹰用确定地语气说着,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宋以嘉的背影。
宋以嘉哂笑,“你我初次见面,我从何得知你是何人?”
佐鹰微微摇头,他不信眼前的男人说的话,若是不知道,为何方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句话来。
给过他机会?是给他报仇的机会吗?
佐鹰双眼紧紧看着宋以嘉,手中的船桨也被他用力捏着,“在下不信,在下长相不似大楚百姓,而你是被大楚十七皇子都忌惮的人,你又姓宋,杀了我父······”
佐鹰说到这突然闭嘴了,他察觉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即使这人原本不知道他的身份,现在大概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
宋以嘉眸光微微闪烁,想起了几年前的那场惨烈的战事,尚且年幼的他站在自己的祖父身前,看着横尸遍野的战场,那些尸体不止有他们大楚的将士,更多的是东凉人的尸体。
宋以嘉闭了闭眼睛,眼前的血海尸山瞬间消失了。
小船在江中飘飘摇摇地顺水而下,船头挂着一盏昏黄温暖的油灯,油灯上的火苗摇曳着,浓雾依然笼罩着这一艘小船。
“你的身份不难猜,只是我却不知,你为何会在这里?”宋以嘉望着前面的点点灯火,淡淡说道。
佐鹰想起了自己的经历,讽刺一笑,他为何在这里?若不是长兄容不下他们其他兄弟,一路派人追杀他和格泽,他们兄弟二人也不会躲藏在大楚。
“世事难料罢了。”佐鹰说完,扔下手中的船桨,被冷风吹过的双手早已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他双手掩在宽袍大袖里,双手揉搓了两下,手上才恢复了一分温暖。
“我不管你们兄弟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想做什么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宋以嘉顿住了,低头温柔地看了看花苧的睡颜,“你今日帮了阿苧,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佐鹰愣住了,面前的男人是杀死他父亲的仇人的孙子,而从前他父亲对他也不过尔尔,父亲这个仇,他从来没想过报,反而厌倦了从前尔虞我诈的生活,如今做一个闲散浪子,潇洒的度过余生是他最大的希望了。
而和他一起逃出来的格泽却一心想要报仇,想要杀回东凉杀了如今的东凉皇。
佐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从前养尊处优的双手也变得饱经风霜,他怅然若失道:“我什么都不想做,前面二十年都在为别人而活,从今以后,我要为我自己而活。”
宋以嘉倒是有些诧异,他是没想到佐鹰竟然会如此想,过惯了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生活,怎么会从容的接受自己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呢,就连他自己跟着母亲离开京城,流落在山村做了一个乡野村夫,他自暴自弃了许久,一直走不出他的仇怨中,而佐鹰比自己强多了。
“你以后有何打算?”
佐鹰淡淡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天下之大,总有我佐鹰的容身之处。”
宋以嘉想了想,从袖子中取出一个玉佩扔给了佐鹰,“刚才说了,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玉佩你收着,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佐鹰接过玉佩,玉佩入手温暖,竟然是一块上好的暖玉,这么名贵的玉佩,这个男人竟然说给他就给他。
佐鹰紧紧握着玉佩,他心里的那点矛盾也消失了,他个性豁达,如今看开一切,早已将那些仇怨放下了,他微微一笑,“既然这样,在下就不妨直说了。”
宋以嘉微微侧头,看向了侧后方的佐鹰,佐鹰拱手施礼,“佐鹰如今身无长物,只空有一身蛮力,若是公子不嫌弃,佐鹰甘愿供公子驱使。”
宋以嘉挑眉,双眸闪过一丝不解,“佐鹰,本公子严格来说甚至是你的仇人,你要侍我为主?”
佐鹰淡淡点头,“佐鹰很清楚,我的父亲为人凶残,我和他也没有什么父子之情,况且他的死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毕竟,当时那么多人劝告父亲,可是他却一意孤行,故而葬送了性命。
“侍公子为主,是佐鹰慎重考虑的。”
宋以嘉犹豫了一瞬,收下佐鹰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佐鹰毕竟是异族,他的那张脸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异样的眼光,京城明月阁有洛南星管理着,而他自己也不能随时带着佐鹰,佐鹰只好在华来县跟着方济深做事了。
“既然如此,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若是有一天你想通了,想回你的家乡,本公子也不会阻拦的。”
佐鹰连忙摇头,望着远处的黑夜,他怅然一笑,“家乡亲人早已没了,此生恐怕再也不会回家乡了。”
宋以嘉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小船飘到了什么地方,此时雾气似乎比方才淡去了许多,隐隐约约能看到天空中的月亮。
这时,一支冷箭突然从后方射了过来,“嘭”地一声,用力插到了小船的后方。
巨大的声音让花苧突然惊醒,她从宋以嘉怀里坐直了身体,睡眼惺忪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明,“什么声音!”
宋以嘉见花苧醒了,心疼她睡着正想就又被吵醒,宋以嘉一双眸子泛着冷意,起身看向了后方隐隐约约的大船,方才真应该把楚玉衡一剑杀了,浓雾才散去了-些,就破不接待又想杀人了吗?
“无事,有人一心求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