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消两盏茶的功夫便下了马车,此处名为香缨坊,京城中最上等的胭脂香粉、绫罗绸缎、钗环首饰便都尽数在此了。
这样倒也方便,只消在此处就能将所需东西买齐,省了四处奔波的劳累。郁华枝同姜弥商量着先去挑了衣裳,再寻相配的首饰。见二人刚进店中便被店家引上了楼上,毕竟楼上尽是富贵人家才买得起的上等料子。
姜弥刚上楼便见一匹琥珀色的薄纱缎子,侍女拿下来在姜弥身上比了比,连郁华枝也点头称好,“往日你鲜少穿琥珀色的衣裳,如今一看竟极好,便拿上一匹裁了做身衣裳,配个品绿色下裳倒别具一格。”
姜弥略思索一番便笑着点头,“果然很别致,可见若要说搭配衣衫首饰,倒无人及你。”
两人便又挑了匹品绿的料子,郁华枝方才开口,“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是说女子是打扮给旁人看的。我却不以为然,女子应先为自己打扮,自己美了心情便愉悦了,别人瞧着你自然也便开心了,这可不能本末倒置。”
姜弥笑着同侍女打趣道,“瞧瞧,这郁小姐,凡事说起来总有她自个儿的道理,偏你又说不出个她什么不好来。”
侍女便笑着答道,“若不是个妙人,小姐也不会这么多年只将郁小姐视作至交好友了。”
郁华枝闻言用手指了指她,笑骂道,“这个小丫头,如今愈发长本事了,学会拿我作陪夸你们小姐了。”
侍女调皮地眨了眨眼躲到姜弥身后,郁华枝睨了她一眼,又回身仔细挑着,见这匹木槿色的料子倒不错,便叫明微取了,又指了指一旁的缥色缎子,“我瞧着这么搭配就好。”
姜弥上前几步,在郁华枝身前比照着料子,轻皱了眉,“虽说你穿什么衣裳都是极美的,只是千秋宴穿木槿色,可会过于低调了?”
郁华枝示意明微收好缎子,拉着姜弥往别处逛去,“同你说句心里话,这等隆重的宴会,于我而言,还是越低调越好。”
姜弥闻此言,深深点头,“我明白了,也是,你的容貌实在是……”
郁华枝挑眉,“是什么?”
姜弥凑到她耳边低语,“红颜祸水。”
郁华枝捏了捏姜弥的脸,“你又瞎说,古来容颜姣好的女子都逃不出被指责祸水的命运,国家倾覆有千万种原由,那等野史古书若只将其归咎为女子,也太过令人不齿。说到底,还是君王不愿承担责任,得找个人怪罪罢了。”
姜弥轻笑,“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如果君王贤明,又岂会被后宫嫔妃随意挑拨。”
挑好了料子便有绣娘引至隔间量体裁衣,选好款式花样,过几日便由店里小厮送到府里,二人付了银钱便又转道去挑了首饰钗环,待挑好口脂香粉已是该吃晚膳的时辰了。
今日并无旁的事,两人便悠然乘着马车去了鹤栖楼用晚膳。京城中能做可口膳食的去处也并不少,只是鹤栖楼各楼层雅间环境极佳,且位置甚好,吃□□致,并依四时上新,菜品种类又多,故而此处便成了京中贵女常光临之所。
二人才上了楼便遇见一群相熟的贵女,推脱不下便同席而坐,今日出门倒都像约好了似的,都去了香缨坊添置新衣,郁华枝笑着问道,“看大家心情甚好,想来今日都在香缨坊挑中了心仪的首饰罗裙吧。”
便有小姐温声开口,“正是呢,这几日瞧着香缨坊内的钗环竟更胜往昔,我挑了许多,你眼光好,快帮我瞧瞧。”
郁华枝接过来端详一番,“这个步摇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照我看来,钗环好不好倒是其次,若能衬出你的娇艳那便是顶好的首饰了。”
几人说说笑笑,又尝了楼里新出的菜式,佐以桃花清酿,微甜爽口,小姐们略饮几口也不会醉。
此时户部尚书家的曲小姐故作神秘地开口,“要我说这个千秋宴上,我们只怕能大饱眼福了。”
众人自然被吊起了胃口,皆出言问此言何意,她这才缓缓开口,“不知你们可有听说萧国来的怀化将军赫连羽?”
便有小姐点头,“萧国太子携众臣入了元贞国朝堂,这位赫连将军不就在其中么?”
见众人都略有耳闻,她便接着说,“我听父亲说这位赫连将军可真是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便是算上京城内所有公子,也不及他万一。”
“父亲向来不是言过其实之人,若他都这么说,可见这赫连羽确实相貌出众。想来宴席上也会露面,到时候姐妹们尽可一观庐山真面目。”
在座的小姐们皆待字闺中,听了此话自然有些期待,却也有人心存顾虑,“毕竟是攻打我元贞国之人,我们这般说笑,可会不妥?”
倒也有人附和,这曲小姐却不甚在意,“我们虽是闺阁在室女,可眼里也不能只瞧见后院那片四方的天,如今我们是元贞国子民不假,但从局势上看,萧国吞并元贞乃大势所趋。照我说,趁早认清这个事实,我们迟早也是萧国子民,便不必拘泥于这种想法了。”
小姐们听着也觉得此言不虚,虽不愿元贞国不复存在,但这也不是自己能改变的,只剩轻声叹息。
郁华枝见她言语间大有涉及朝政之嫌,只怕她父亲也是这般想法,想来不只朝中,就算民间百姓都有倒向萧国之人。她不愿谈及朝堂,瞧着众人吃得也差不多了,便同姜弥支会一声,二人推说天色已晚,只怕家中长辈担心,先行回府了。
待两人走出鹤栖楼,姜弥便问道,“你说这个赫连羽,真有她们说的这么好看?”
郁华枝只得摇头,毕竟自己也并未见过,心思却飘远,“这我倒不知,只是……想来他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比不上那日的神仙公子吧。”
姜弥讶然,“什么神仙公子?”
郁华枝摆了摆手,“上巳节画舫游湖时瞧见的,小舟上的一位公子,只是不知其名姓。”
姜弥微怒,“好啊你,那日我可就在画舫上呢,连我都瞒着,可太不够意思了。”
郁华枝见状拉着姜弥道,“那日许多人在呢,总不好同你细说,况且他来去无踪的,我都不知是不是幻觉,叫我神游太虚了一番呢。”
姜弥轻叹,“他……走了快大半年了,母亲提起给我议亲之事,我总也没个想头,只说再过些时日,也不知可还会遇到一个他那般的人。”
郁华枝了然,姐妹又想起了沈云疆,说来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仔细回忆他了,记忆中沈云疆的脸竟已模糊了些许,倒是让郁华枝一惊。
“是啊,不觉已经半年,有时候总觉得他还一直守着北疆,只是如今北疆已不在……”
二人在马车旁正出神,眼前便闪过一片鸦青色衣袍,马上之人疾驰而过,并未看清真容,便听马蹄声渐远,光看着这人挺拔宽阔的背影便觉此人不凡,路旁的几盏灯随风摇曳,郁晏欢总觉得有种熟悉之感,却没个头绪。
待回过神来两人便告别,各自回府去了。待郁华枝回了房中,见窗户并未合上,便走近窗沿,望着一池春水,不时荡起细碎月光。
只觉白驹过隙,有些曾经拥有的东西如今却再无影踪,想抓都抓不住,想着父亲之言,又联系起那位曲小姐的论断,想来朝臣明里暗里也倒向萧国了不少,想来元贞国局势不容乐观。
正思索间,郁华枝余光撇见窗台上放着一只纸鹤,拿起来看时纸鹤翅膀边缘写着个“安”字,她想着或许是侍女玩闹,不慎落下的,便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待洗漱过了便歇下。今日外出,又几番思量,同那些贵女们在一处也要挑拣着好听的话说,自是费了些心神的。
深夜,乾瑞殿中灯火通明,可见玄奕帝并未歇下。大监在一旁伺候笔墨,魏齐霄俯身练字,反反复复写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想来心里并不安定。
此时一名暗卫无声无息地闪身进来,“参见陛下。”
魏齐霄并未停笔,只问道,“如何?”
暗卫恭敬回话,“启禀陛下,今日郁小姐去了香缨坊裁制新衣,又买了些首饰胭脂,晚间在鹤栖楼同几位小姐一同用膳,只是回府时似乎遇见了赫连羽。”
魏齐霄略抬眼帘,“可有同她说话?”
暗卫摇头,“并未,赫连羽驭马而过,想必也未看见。”
魏齐霄呼了口气,摆摆手,“明日备些她喜欢的首饰,以首饰店的名义给她送去,没有旁的事便下去吧。”
大监眼中似有担忧,“陛下……”
魏齐霄不想听他言语,便出言打断,“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是送些首饰罢了,她并不会知晓。如今的情势竟是半点由不得人,原本以为待登基了,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谁知萧国狼子野心……”
“父皇果然没料错,只可惜朕从前并未听进去,以致如今此等局面。无法掌控元贞江山,无法光明正大地纳心悦之人,竟还要将她推给旁人,朕这个君王做得可真是憋屈极了。”
大监也不知如何劝才好,只得说“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一切尚有转机,只要熬过此关,陛下仍能令四海心悦臣服。”
魏齐霄苦笑,喃喃道,“作为君主,为国家计,朕自然希望此事能成。若论私心,朕却想断绝他们二人所有相识的可能性。她若知道真相,只怕会怨朕吧。”
大监垂眸,“为元贞国江山,身为元贞子民自有责任,陛下不必心生愧疚。”
魏齐霄不愿再言,枯坐一夜,待天将明之时,蜡烛燃尽,烛泪都不剩几滴。
这日晨起,洛玄照例上朝议事,郁晏欢也似往常一同起身服侍他梳洗穿衣,动作行云流水,倒是做惯了的。
待用了些早膳,郁晏欢便让侍女将已完工的绣品端上来,“要呈送太子殿下的礼物已经备好,夫君瞧瞧可还满意?”
洛玄见这幅清潭竹影图水波粼粼,光影极妙,又将其置于白玉框内,轻轻用力便能旋转起来,匠心独运,自然十分满意,“夫人绣工和巧思都乃绝佳,这些时日累着你了。”
郁晏欢垂眸,轻声回道,“夫君满意便好。”
洛玄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笑着说,“夜里也累着了,歇会再去给母亲请安吧。”
郁晏欢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多谢夫君关心,天色不早了,该上朝了。”
在府门前送走了洛玄,郁晏欢便往婆婆方氏那头去了。自她入府以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待长辈恭敬有礼,又亲和待下,如今掌家理事颇有章法,处事公允,自然得了全府上下的夸赞。
洛玄同她在外人看来也是鹣鲽情深的,果真应了那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