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在黯然销魂楼的一间静室修炼。
他的阴阳二气,来自于昔日魔教四大魔王之一——英无神的家传绝学,与君无伤的九重灵霄并称魔教两大最神妙的功法。
阴阳二气讲求先天之炁,对修炼者要求极高,不单要从四五岁开始修炼(那时修炼者天真未泯,心无旁骛,体内尚有先天之炁残存), 而且对悟性、对心性,要求更是苛刻。
修炼者随时与天地的元气相互感应,顺天地自然而行之。
阴阳二气属于练气之道,没有固定招式,杂念不能太多,仅靠一味的勤修苦练也难以突破。
秦虎本来不是修炼阴阳二气的最佳人选。但他悟性奇高, 性格豁达, 随性而由之, 无意中也吻合自然运行的本来道理。
秦虎修炼的归藏心法,传自英无神的亲姐英红袖,后来国师又给他讲述过另一支心法:连山心法。
连山归藏博大精深,相辅相成,之前无人可以融合为一。
昔日东天魔教与西天魔教大战,英无神天魔噬体,临终前借助君无伤的九重灵霄,突破了修为的极限,终于将阴阳之气圆满融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他也同时羽化而去,不复存在于人世间。
秦虎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但感应天地阴阳之气,取天地元气为之己用,他偶尔也能做到。
今日他在静室打坐良久,时而想到林枫晚、秀姑,时而想到女儿,时而想到目前京城错综复杂的局势, 始终心神不定,光是第一关:静心忘我,他就极难达到。
师父英红袖曾经评价他:杂而不专,妻子林枫晚说他武功:时好时坏,可谓一语中的。
秦虎坐了一阵,心中烦躁,索性站起来在静室中转圈。
转了不知多少圈,头脑有些发昏,突然醒起,自己年少时在大理,经常到苍山下的洱海游水潜水。
洱海清澈如镜,潜入水中,闭上眼睛,让冰凉的湖水包围全身,手脚不动,身体晃晃荡荡的,脑袋里一片空明,什么都不用想, 也不会想。
就像胎儿在母体里, 泡在羊水中, 无思无虑, 无我无他,这不正是一种先天的境界吗?
秦虎重新盘坐,闭上双目,幻想自己回到了洱海,在水中畅快遨游。
他像一条小鱼,潜入深深的水中,然后盘坐在水底,排除杂念,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阴柔的湖水包裹着他,他像胎儿一样龟息呼吸。
渐渐地,周围的湖水消失了,周边的大山也消失了,万事万物失去了形状。
他好像悬浮在某一莫名的窍穴中,天地元气在他身边运转,然后顺着他体内经脉真气的流动,缓缓地从头顶百汇注入,汇聚到下腹丹田之内。
良久良久,他丹田之气已经注满,外面的元气找不到入口,又开始了自由自在的运转。
秦虎张开眼,心想:无为无不为,顺应自然,可以感应天地之间的元气。但人的身体,好比一个容器,容量有限,怎样才能让天地元气源源不绝地为我所用呢?
他想起国师所说的:阳为气,阴为形,阴阳互化。一中有万,万中有一。
忽然领悟:自己的身体,就是天地万物的一部分,本质上并无二致,那么,将身体化于天地间,无我无物,天地即是我,我即是天地。
容器都不存在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小的限制?
他闭上双目,重新回到刚才那种玄妙的状态,彻底放开身心,忘掉自己,不再有物我之分,内外之分,随意畅游,慢慢地不知身在何处。
终于,他自然而然地醒来,张开双眼,眼前的事物显得无比清晰、无比明亮。
他甚至可以感觉府里各人的走动、具体位置、强弱气息。
秦虎大喜,心知今日一番修炼,无意中进入了一种崭新的境界。
至于内力修为提升多少,那已经不重要。
从早上到黄昏,他甚少进食,但此刻居然觉得神采奕奕,全身精力无穷无尽。
当然,那纯属一种感觉。
秦虎神清气爽走出静室,林枫晚一直守在外面,乍一看,觉得十分诧异,说道:“老虎,你好像有些不同了。”
秦虎道:“有何不同?”
林枫晚道:“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你好像换了一个人,整个人精气神跟平时不同。”
秦虎笑道:“山人自有神通,娘子要不要见识一下?”
林枫晚啐道:“呸,没个正形,有人在书房等你呢。”
秦虎奇道:“谁啊?”
林枫晚道:“御林军副统领晁衡。”
书房内,晁衡身穿便服,背着手,在凝神看着墙上的书画。
秦虎入内,略施一礼,说道:“晁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晁衡也不回身,一句话便石破天惊:“我接到可靠线报,信王即将谋反,御林军多数已被他掌握,京城即将陷入腥风血雨之中,我来找你,想问问秦大人何去何从?”
晁衡和秦虎,见过数次面,交情只是马马虎虎。
秦虎道:“大人言出惊人,在下不解,还请大人明示。”
晁衡霍地转身,眼中利芒大作,说道:“信王勾结米横野,掌控御林军内外八军中的六个军,现在正在调动兵马,封闭京城城门,情势万分危急,秦大人以为可以独善其身?”
秦虎静静说道:“京城之外,尚有十几万禁军,有人意图不轨,晁大人为何不调兵入城平叛?”
晁衡道:“没有皇上的旨意和荣亲王的命令,城外禁军谁能调动?皇上现在昏迷不醒,荣亲王不在京城,还能指望谁?”
秦虎道:“晁大人不会指望在下吧?在下现在无兵无将,也没有兵符手令,区区一个副指挥使,能起什么作用?”
晁衡正色道:“现下朝廷分作两派,一派拥护康王,一派拥护信王。如果信王挟持百官和皇上,控制京城,另外一派必定不服,朝廷势必大乱,内部分崩离析,而外部如北莽、西凉正好借机入侵,届时天下永无宁日,百姓流离失所,秦虎,你忍心见到如此局面?”
秦虎道:“康王上位,或者信王上位,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晁衡大笑道:“好个秦虎,居然试探于我!我知道,你秦虎心怀正义,心怀京城苍生,你若婆婆妈妈的,只能叫我看不起你。”
秦虎道:“大人为何对我深信不疑?”
晁衡道:“因为多年以来,你为十七卫出生入死,从来不皱眉头。”
秦虎心想:好啊,晁衡不愧为皇上的心腹,果然了解诸多内情。言辞间不再试探,直接问道:“大人手中掌握多少人马?”
晁衡道:“我手里只得广德军三千。”
三千兵马对抗两万,无疑以卵击石。
秦虎又问:“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晁衡道:“力挽狂澜,回复京城平静。”
秦虎用手指擦擦鼻子,苦笑道:“晁大人太看得起在下。”
晁衡道:“我看好你,枢密院许清韵许大人也看好你。”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秦虎,说道:“这是许大人的亲笔书信。”
秦虎取出信笺,展开一看,里面只得一句话:立即夺取神卫军指挥权。
下面划了签名花押,还有三个箭头。
依照十七卫的联络规矩,一个箭头代表紧急,两个箭头代表特急,三个箭头代表十万火急,生死不论,立即办理。
除了亲笔信,内中还有一纸任命状,任命秦虎兼任神卫军统制,任命状上加盖了枢密院的鲜红大印。
秦虎收起书信,说道:“请晁大人吩咐。”
晁衡道:“我跟随皇上数十年,早清楚许大人的身份。现在信王那边有六个军,我手里只得广德军,首要任务是守卫康王府。你马上去神卫军,拿下指挥权,然后挥军东门,荣亲王世子在城外巡视各大军营,你拿下东门,迎接世子兵马入城。”
秦虎道:“请问,世子可以调动多少兵马入城?”
晁衡道:“事情仓促,没有皇上的旨意和王爷的手令,世子只能调动最亲近的兵马,约莫五六千人。”
秦虎倒吸一口冷气,说道:“米横野随时可以调动两三个军攻我,我必须夺取城门,迎接世子,还必须守住城门?”
晁衡道:“不错。”
秦虎道:“大人对我倒信心十足。”
晁衡道:“许大人推崇你,我看好你,不做第二人想,只有你最合适。”
秦虎道:“皇宫怎么办?枢密院和政事堂怎么办?”
晁衡道:“皇宫方面,有大内侍卫,国师也事先有所安排。政事堂、六部、枢密院,你无需担心,即使信王上位,也需要百官拥戴,不会拿那些人怎么样。当前最关键的所在,就是康王府、皇宫、城门。”
秦虎道:“好,我马上赶去神卫军驻地。”
晁衡抚须道:“秦虎,听闻你酒量不错,过了今晚,一切顺利的话,你我再痛饮一番吧。”
秦虎恭恭敬敬说道:“多谢大人信任,秦虎必当尽力,死而后已。”
送走晁衡,秦虎叫来林枫晚,说道:“阿晚,事情不好了,信王纠集御林军造反,京城今晚势必血流遍地,我要领兵平叛,照顾不到你们啦。”
林枫晚先是一怔,然后静静说道:“你忙你的,我自有分寸。需要我做些什么?”
秦虎道:“兵势凶险,你让岳母大人和小荷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你带领楼里的人手,去一趟太一道场。”
林枫晚道:“你担心国师的安危?”
秦虎道:“是啊,信王下面有古剑会,他若动手,必定不会放过国师。我分身不得,只有依仗你了,如果情势危急,希望你能保护国师平安撤走,离开京城。”
林枫晚道:“你放心好啦。”
秦虎心想,今晚生死未卜,将来未必有再见之日,他望向妻子,正好林枫晚也向他深深凝视。
秦虎心中一时柔情无限,将妻子拉过来拥在怀中,尽力嗅着她身上的发香、体香,说道:“阿晚,对不起。”
林枫晚一笑,说道:“说好了,你不许不回来哦,如果食言,看我怎么收拾你。”
秦虎笑笑,正色说道:“放心,我以秀姑的在天之灵起誓,一定平安归来,陪在你和小荷身边。”
秦虎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朝神卫军营地疾驰而去。
天色渐渐暗沉,他忧心似焚,不停地催马。
信王生性坚毅果断,手里掌握了两万最精锐的军队,随时随地可以扫除一切障碍,整个京城危在旦夕。
如信王阴谋得逞,今晚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
秦虎赶到辕门,取出腰牌,高声喊道:“我乃禁军东北大营副指挥使秦虎,来见统制鱼沐恩鱼大人!”
把守的兵士不敢阻拦,连忙放行。
鱼沐恩一身绯色官服,穿戴整齐,在营帐内迎接秦虎,狄青鳞和几名亲兵在下首陪同。
秦虎匆匆入内,鱼沐恩拱拱手说道:“秦大人,久仰久仰!”
官职上秦虎高了一级,但御林军乃皇上亲兵,平时傲慢不羁,其统制一向与其他禁军的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平起平坐。
秦虎也不客套,取出枢密院的军令和晁衡的令牌,大声道:“秦某奉枢密院和御林军副统领晁衡大人之命,前来接管神卫军!”
鱼沐恩变了脸色,冷冷道:“御林军统制之职非同小可,没有皇上的旨意,枢密院的调令、米统领的手令兵符,岂能轻易变动?秦大人此举,不合规矩啊。恕鱼某不能从命。”
秦虎不想纠缠,道声“得罪了”,上前几步,猛地出拳击在对方腹部。
他只不过是了三成力道,鱼沐恩痛得弯下了腰,秦虎跟着一掌劈在鱼沐恩后颈,鱼沐恩哼都不哼一声,昏倒在地。
一拳一掌,干脆利落。
变起仓促,那几名亲兵大惊失色,扑上来欲擒住秦虎。
猛听狄青鳞大喝一声:“都住手!退下!”副统制一声暴喝,那几名亲兵不敢抗命,都怏怏地退了下去。
狄青鳞沉声道:“秦兄,到底什么回事?”
秦虎简单说道:“信王和米横野勾结,突然作乱,调动御林军六个军,封闭城门,控制整个京城,事情万分危急,枢密院许清韵大人和晁衡副统领令我接管神卫军,占领东门,策应城外援军入城。”
狄青鳞想不到事情严重至此,不由地低头思索。
秦虎深深一礼,说道:“恳请狄兄,助我一臂之力。”
狄青鳞抬头,断然道:“好,狄某相信秦兄!我曾经说过,秦兄日后如有为难之处,狄某愿意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