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比武看得众人兴高采烈,意犹未尽,正议论纷纷的当口,知府裴洛德高声道:“刚才那场是京城的朋友侥幸赢了,王公子的彩头可是没有着落,杭州的武林弟兄们要不要再比一场?”
旁边几个好事的连连起哄道:“要的!要的!”“再来一场,咱们杭州的高手还多的是呢!”“王公子既然慷慨,总不能辜负别人一番好意啊。”
众人纷纷把目光落到高家二公子身上,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说道:“高家的枪,向来用在战场上杀敌,不是用在街上卖艺,逗公子哥们开心的。”
声音不高,画舫里人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知府裴洛德满脸尴尬,站在原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姚总督、蔡大人面色一沉,梁大人打个哈哈,掩袖饮酒,故作不知。
那王公子却不以为忤,脸色如常,显得涵养极好。一边用手抚弄着那块玉佩,一边慢慢说道:“高家三代深受圣恩,高家先祖枪法如神,在本朝禁军中素有威望,故此先皇御笔亲赐枪王称号。高家上一代英才辈出,其子侄门徒从军者众,与北莽国、西凉国骑兵血战沙场,凡殉国者、伤残者数十,威震敌胆,战功累累。高家这一代,想必也是响当当的好男儿,今天区区一场比试,莫非要怯场不成?”
高家二公子爽朗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既如此,取我的枪来!”
话音刚落,他门下的弟子从底下递上过一把长长的包裹,二公子外衣一掀,抛到一边,露出一身短打装扮,随即快步走出,将枪套打开,显出里面枪的真容。
那杆枪枪身黝黑,竟是一杆通体精铁打造的铁枪!
枪长七尺有余,比一般的长矛、钩枪短,又比一般的标枪、梭枪长,正是赫赫有名的锥枪。
本朝的《武备总要》有记载:锥枪者,其刃为四棱,壮锐不可折,形如麦穗,人谓之麦穗枪。杀伤力惊人,骑兵骁将好用之,乃马背上挑敌破甲的神兵利器。
高家二公子持枪而立,姿态潇洒,神采英拔,当真是人如玉,枪如虹。众人不由得发出啧啧赞叹,旁边伺候酒水的貌美歌伎、舞女们也忍不住偷瞄几眼。
王公子微微一笑,招招手道:“魏老七,看你了!”他手下的高手,竟然随便起个仆人小厮的排号。
魏老七应了一声,缓缓出场。众人眼前又是一亮。只见此人宽肩窄腰,龙行虎步,一派宗师气象。如何像是一个普通的随从了?
他手中的兵器更属罕见,竟然是一对短柄的双刃利斧。斧身上蚀刻了精美的花纹,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行家里手自然知晓,一寸短,一寸险,用斧者,大多为臂力过人的勇猛之士。
高家二公子笑道:“在下高绝,魏兄请!”更不打话,纵身前扑,枪头一抖,洒出一片耀目的枪花。一照面间,高家枪上来就强攻!
魏老七目闪利芒,低吼一声,斧头挥出,当的一下,从漫天枪影中,险险劈中枪尖,他的斧头势大力沉,用的又是刚劲,本以为对方会退后几步,避开锋芒再攻。但高绝枪身一旋,不知用的什么巧劲,卸开斧头,不退反进,疾刺魏老六的胸腹要害,顷刻间枪尖已经触到魏老七的衣衫!
说时迟那时快,魏老七斜身缩胸,锥枪如电如风,擦身而过,嗤的一声细响,枪身上附着的凌厉真气,撕破了衣衫的一角。魏老七腾身跃起,双斧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直劈高绝的头顶。
在座宾客眼见这二人一动手便是生死相搏的局面,胆小的发出阵阵惊呼,连温如兰也吓得掩目不忍观看。
高绝根本不理会那两把利斧,手腕一抖,枪身上挑,瞬间穿过双斧,直刺魏老七的咽喉。
魏老七心中大惊,想不到对方一个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手里的枪法竟如此惨烈,全然是舍生忘死的打法。
他算准,如果对方不闪不避,斧头定然可以将对方脑袋一劈两半,但对手的枪尖势必也会同时洞穿自己的喉咙。而且他隐隐感觉,锥枪的枪尖好像比自己的斧刃要快上一线。高手过招,一线已定生死!
魏老六大喝一声,空中收起双斧,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其中一脚正踏中枪头的一侧,借力斜斜闪避开来。高绝不等对方落地,人随枪走,身体与锥枪仿佛连成一体,雷霆般直刺。
从比武开始,他招招抢攻,无一守势,那舍生忘死的姿态,就是千军万马挡在身前,他也是一枪,满天羽箭飞来,他也是一枪。人就是枪,枪就是人,人枪两忘,无生无死。
魏老七刚刚落地,锥枪已直指面门,他急速退后一步,左手挥斧上格,右手斧头顺着枪杆一路削下去,沉重的斧头,竟使出类似刀剑般精妙小巧的招式。
当的一声,枪尖被利斧荡开。同时,锥枪枪杆顺势微微一侧,另一把斧头还未触及高绝握枪的手指,已然削空。
高绝双足一蹬,身体凌空,人与枪成一直线,在空中急速旋转,旋转的四棱枪尖刺向魏老七的喉咙!
魏老七临危不乱,正待退开几步,再行反击。突然惊觉自己已退到宾客酒桌的边缘,已经退无可退。如果自己退开,或闪避的话,高绝这惊天一枪,会不会伤及身后的贵客?或者伤及自己必须舍命护卫的王公子?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心中掠过无数个破解的办法,目闪神光,正要使出压箱底的拋斧绝技,如果他双斧抛出,手无寸铁,必定无法躲过长枪穿喉的结果,但对方身在半空,也无法躲过双斧的劈杀!
长枪临近,双斧待要脱手而飞,死伤就在顷刻!离二人相斗最近那两三桌的宾客都感觉呼吸停顿!
只见高绝手中长枪在一刹那间变直刺为横扫,身体借劲斜翻,在空中轻轻巧巧翻了两个跟头,如同一只飞鸟,掠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线,落于空地的左侧。
高绝收枪身后,面不改色,好像这场惊心动魄的比武没有发生过,微笑道:“魏兄心有顾虑,未尽全力,不如我们算做平手如何?”
魏老六手心满是汗水,微微躬身道:“承让了,高家枪果然名不虚传。日后有机会定当再次请教。”
按刚才的情势,他并非不敌,而是失了先机,高家枪法又过于凶险,这才招招受制,落于下风。高绝的提议,恰到好处,正中双方下怀。
观战的众人此时才梦醒一般反应过来,叫好的、鼓掌的、吹口哨的、跺脚的,不一而足。
金刚拳门的尉迟敬则边喝酒,边偷偷向高绝竖起了大拇指。
高绝在众人羡慕惊叹声中风光回座。他这一战,不单为杭州的武林同道挽回脸面,也使高家枪法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自古美人爱英雄,同桌几个歌伎刚才目睹了高公子不可一世的英姿,此番更是主动偎依过来,刻意逢迎。高绝毫不客气,左拥右抱,连连饮酒。
知府裴洛德见那王公子并没有因为手下不胜而恼怒,暗中松了口气,又想:“这下子难办了,双方平手,这彩头该如何个说法?”正要找个场面话掩饰过去。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一面的汗水,急匆匆跑上前来,跑到裴洛德身边,顾不得行礼,低声在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知府大人张大了口,脸色登时变得煞白煞白。
裴洛德随之小跑几步到王公子身边,艰难地弯下腰去,低声耳语一番。
王公子面色一变,长身而起,一脚踹翻了案桌,一改温文尔雅的口气,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调,高声说道:“宴无好宴,今天有大事发生,本王恕不奉陪了!”
众人见酒水杯盏一地狼藉,顿时愕然。又听得他口称“本王”,都惊得呆了。
其实只有场中寥寥数人才知晓,这个来自京城自称姓王的公子,正是当今皇上最倚重的第三皇子,信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