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球看着水镜中倒影出的画面,一根一根地舔着爪子,“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秋晚暄亦注视着镜中,“二师兄提过。”
儒尊平日爱游山玩水,灵修界各处的著名景点都有他的足迹,溪梦阁亦是他强烈推荐给秋晚暄一定要尝试的游玩项目。
毛球哦了一声,“这里不是造梦吗?怎么帮他恢复记忆?”
“既然可以造梦,就能通过梦境回溯记忆。”
秋晚暄利用这里的造梦水镜,又添加了一道回溯阵法,这个阵法是前阵子他在藏典阁顶层发现的。
阵法隐秘设在水镜下方,夏初染穿过水镜时,便步入了他所设的回溯阵法中。
回溯与梦境结合,于是现在的夏初染就回到了他的儿时。
秋晚暄不知道自己这做法对不对,也不知道如此会不会有效,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既不伤害夏初染,又能令其觉醒的法子。
他也想过,如果夏初染不觉醒,一直以修士的身份活下去也许会更好。
但无奈毛球坚持这是全文最重要的主线剧情,主角不觉醒就不能化龙,主线会出现巨大偏差,世界也会随之崩塌。
所以他只能试着,恢复夏初染的记忆,也许从中便有解决之道。
秋晚暄看着水镜中幼小的孩子被女人丢进狭小的柜子里,便不自觉地握拳,眸光渐渐凝重。
水镜画面也跟随孩子的视角变得一片漆黑。
夏初染被关在狭小的黑漆漆的柜子里,他意识越发浑浑噩噩,几乎快要分不清自己是谁。
直到他听见自己低低的啜泣声,像是哭累了,只能发出呜咽,浑身肌肉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产生剧烈的疼痛感,像是电流一般一波波刺激着大脑,令他记忆逐渐涌现。
这是他的儿时,他怎么忘了呢?
是了,这一次他被母亲关了整整三天。
他又饿又渴,意识混沌不堪。待到女人开门时,他顺势从打开的柜门栽倒下去,落入了女人的怀里。
他处在半昏迷状态,依稀听见女人抱着他在哭,“对不起阿染,母亲是想让你长个教训,你在外面乱跑,要是被你舅舅或者父族发现就完了。”
女人本是啜泣,声音凄哀着给他一口一口地喂水,良久后看他逐渐睁开了眼睛,便忽然双手用力按着孩子幼小的肩头,声音凌厉地警告:“母亲不是告诉过你,你舅舅不会容许你玷污皇族的名誉,你的父族若是找到你,也只会把你扔到万蛇谷让你们这些杂种自相残杀!没有母亲,你早就死了,你记住了没有!”
孩子迷茫地看着女人,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点点头。
女人又把他搂进怀里,“母亲只有你了,你不能走,你不能离开母亲”
她神经质似地不断重复着。
夏初染觉得浑身疼痛,又饿又累,却并不恨女人,不论是如今的他或是当时的那个孩子。
他还有母亲,他没有被所有人抛弃。
尽管他的母亲早就有些疯了。
但这个疯了的女人还是带着他一路躲藏,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一转,夏初染看见自己正被女人拖着跑,自己的视线高了些,能平视女人的肩膀了。
二人穿过荆棘遍布的丛林,女人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奇大,攥得他生疼,手腕上被掐出了一道道红印。
“母亲。”他听见自己气喘吁吁,凌晨山间冰冷的空气被猛然大量抽进胸腔时,像刀刮般刺拉拉地疼,“我跑不动了。”他的双腿发软,因为跑得太久,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女人脚步未停,攥着孩子的力道重了几分,急声道:“你的妖气母亲压不住了,你舅舅的追兵马上就会发现我们,竹屋不能住了,我们得跑快些,不能停!”
看着女人面带焦急与竭力掩饰的恐惧,他咬牙点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女人和孩子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往森林深处迈进。
他们从清晨一路奔逃,直到夕阳西下,女人也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一棵树干瘫倒在地。
孩子急了,拉起女人的手臂就往自己肩头揽,一边带着啜泣的哭腔,“母亲,我背你走。”
夜风吹来,浑身是汗的女人微微发颤,有气无力地推开孩子,“你走,你快跑!”
“你现在妖气太重,穿过这山脉就是妖界,你到了妖界一定要隐姓埋名,不论发生什么,记得一定要忍!千万不要出头。隐没在众妖当中,你舅舅就发现不了你了”
“母亲”孩子不顾女人的推搡,坚持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成年人揽上肩头,“我可以我可以背你走。”
女人用力仅剩的力气推开他,“母亲的经脉被你舅舅一掌震碎,到如今已经油尽灯枯,就算侥幸逃脱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不用管我,走!”
孩子哭了,哀求道:“母亲不要丢下阿染”
明知这是记忆,可夏初染还是拼了命地想要夺回主动权,如果是现在的他的话,一定能带着母亲走,可他仿佛被桎梏在一个无形的枷锁中,这个枷锁是不可逾越的梦境法则,任凭他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看着镜中孩子稚嫩的鼻尖因哭泣而渐红,泪水大颗大颗如豆珠似地落下,秋晚暄感觉心脏被什么揪了一下,不敢再看,垂眸看向身侧的白猫,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夏初染会失忆,难道不是因为这段记忆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酷了吗?
那他又在做什么?
毛球捕获了他的眼神,白他一眼,“你这就心软了?看不下去就别看。”
“可是”
毛球肥胖的身子挡在镜前,张开猫爪义正言辞地道:“你难道还有其他法子解决觉醒,回归主线的问题吗?”
秋晚暄没有。
所以他摇摇头。
“那就给我忍着,反正这些他迟早都得想起来,就算不是因为你,也会因为觉醒而恢复,你看不了就背过去,我看着就行。”
就在他们说话间,镜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殿下请让开。”
画面中,数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提刀靠近了母子二人。
女人将孩子护在身后,“放过他,我跟你们回去。”
为首的男人摇摇头,“冕下要的不是您。”
女人眸光晦暗下来,冷笑了一声,“是啊,我的死活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女人心知在劫难逃,孩子小小的身躯亦在自己的背后不住颤抖,极端恐惧下她反而冷静下来,威胁到:“你们敢动手,有朝一日这孩子的父亲回来,他一定”
“他们已经被灭族了。”
瞳仁剧颤,女人的话被这一句打断,耳畔竟因过于震惊而产生嗡鸣,“不可能”
“您不知道?十年前冕下就将这孩子的父族灭了。”
“哦对了,这十年来您四处躲藏,与世隔绝,想必不知情,那属下现在告诉您,这孩子的父亲,回不来了。”
伴随话音落下,黑衣人拔刀而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彻夜色。
女子纤薄的唇角微微颤抖着,背对着黑衣人,按住孩子的肩头令其向后转身,压低了声音凑在其耳边快速地道:“待会母亲让你跑你就跑,不要回头。”
孩子已经因为恐惧而瞳仁失焦,看着面前被夕阳的余晖下渐渐模糊了的泥泞山路,点了点头。
可神识中的夏初染却急急道:交给我,我能救她。
但孩子听不见他的话。
身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冕下未曾下令留您的活口,所以属下最后警告您一次,请让开。”
女人从衣襟内顺着挂绳取出一块红晶石,“抱歉啊阿染,连一件你父亲的遗物也不能留给你。”说完便用力一推孩子的背脊,“跑!”
孩子这一次听了话,全力奔跑起来,便在他迈开步子的一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刀锋的破空声。
他脚步微顿,又听见女人在喊:“不要回头!”
孩子不敢回头,一边哭一边奔跑着,风声呼呼地刮在耳边,刮得他被浸湿了的脸颊生疼,似乎泪水在他的脸上凝成了冰,又被风刮成了冰渣。
跑出不远,便听见一声轰鸣,强光从他的身后照耀过来,将夕阳下的树林照耀得如同白昼。
他再没听见女人的声音,甚至连黑衣人的刀风声也停下了,入夜的森林变得异常安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响彻耳际。
孩子吓得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夏初染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抽离,他知道一切都晚了,梦境法则成了无法突破的禁锢,令他几乎绝望。
可绝望又很快化作了怒火,他又要眼看着这一切重演了么?即便重来一次,也依然看不见母亲最后一眼?
忽然间,他在极端愤怒之下竟冲破了桎梏,控制了孩子的身体,不仅停住了脚步,还微微侧过了脸。
此时镜外的秋晚暄没有发现自己的指尖几乎嵌进了掌肉里,尽管他的视角与孩子同步,并看不见女人做了什么,但强烈的预感令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气音:“别回头。”
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抗争着什么,夏初染终于艰难地转过了身,但眼前的画面却令他霎时僵立原地,瞳孔涣散。
强烈的光线如一道道锐利又密集的刀锋,将在场的几个人影彻底搅拌撕裂成碎片。
血液将整片林子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红,分辨不清的肉块残渣飞散在空中,画面定格在这一瞬。
镜前的毛球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身旁的秋晚暄已经如风一般刮入了水镜内,等它试图阻止时,又被镜前一道罡风结界震了回来。
那家伙还不忘拦住它!
“啊啊啊啊!”毛球疯了,“那是已经发生的过去你冲进去做什么!”
可它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秋晚暄闯入了夏初染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