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晚暄捏了捏拳,告诉自己镇定,随后整理了神色道:“我问你,本派祖师以灵虚剑意、太极元气入道,可为何后辈们却往往单修一门?”
几乎没有停顿,夏初染立即答道:“身未动意先行,祖师早已窥得大道至理,再行修炼不过水到渠成,自然融会贯通。而我辈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舍本逐末,往往断章取意,是以只修一门便已耗尽心力,困难重重。”
“若要二法同修,该当如何?”
“需知大道至简,殊途同归,无论是灵虚剑意亦或太极元气,皆由道法自然演化而来,追本溯源,方为立足之本。”
秋晚暄瞳仁一颤,太通透了!
方才心头升起的那一点惶恐异样,被抑制不住激动心情一扫而空,他四指微微曲起轻捏成拳,又加快了语速,“你既说追本溯源,何为本?”
“立身为本。”
“何为源?”
“先天一炁为源。”
二人对话的速度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弟子们几乎跟不上他们的思维,只脑袋跟拨浪鼓似地在二人身上应声来回扫视。
太可怕了,原来要当剑尊大人的徒弟,竟要能回答上来这种级别的问题吗?那些立志成为剑尊亲传弟子的人们心头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二人没有停下,依然连珠炮似地一问一答。
“本源如何为你所用?”
“以意入道,以炁化形。”
忽略了一旁毛球暴躁的嗷嗷叫声,秋晚暄一时激动拍案而起。
这动作颇大,令在场众人都是一愣,看见夏初染有些诧异的目光,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按捺下澎湃心潮。
好久没有这么酣畅了。
听夏初染的回答仿佛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心声,这种宛如照镜子般的感觉令他浑身战栗不已。
他深吸口气,终于缓和了语气,最后抛出一个连他也暂无答案的问题——
“二法如何融为一体,令天下之人不论资质偏好,皆可修行?”
他没有指望回答,这句是在问夏初染,也是在问他自己。
众人万万没想到师徒间的考教竟然能拔高到这种程度,万象宗数千年来无人可解的问题,竟然成了这一对师徒的思考方向。
这课题太难了啊!围观者心里咆哮着:我再也不敢肖想进明堂了,太可怕了,我要回外门!
夏初染果然愣住了,望着秋晚暄数息后才不无遗憾地道:“弟子眼下无解。”
说的是“眼下”,那便意味着一个刚刚迈入金丹期的少年,便已有志向,有魄力,更有信心解决这个亘古难题。
秋晚暄长长地闭眼,拳头都捏紧了,手心里全是汗,他垂着首,良久才声音有些暗哑地道:“那便罚你,关阁后收拾藏典阁暗藏的玉精和墨精,落下一只,明日拿你是问。”
夏初染方才还有些激动的眸光霎时收敛,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咬牙应道:“是。”
随后,秋晚暄便在已经成呆滞状态的众人眼中拂袖而去。
良久才有弟子讷讷道:“我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要拜剑尊大人为师?”
答不出这种级别的问题都要受罚,这还是人吗?难怪都说剑尊大人对徒弟苛刻,这是每日都要挨罚的节奏啊!
“我也再不敢提了”
还有人呆呆看着仍矗立原地的夏初染,“这就是明堂的水准吗?”
学霸的世界恐怖如斯!
人们被方才激烈的问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无人发现在藏典阁门外,一个青衫人淡下目光,哗啦一声张开玉扇扇了两下,颇为欣喜地含笑道:“感觉我这儒尊的名头要不保了呢。”
明堂内。
毛球堵着一股气,僵硬地撑着前肢挡住秋晚暄的手臂,阻止对方试图挠它的脖颈。
“就罚搞卫生?啊?!”
秋晚暄薄唇轻轻勾了一下,“你也知道那些精灵有多麻烦吧?”
藏殿阁矗立数千年,里头不是玉简就是书卷,长年下来便滋生了无数如书虫般的精灵,不仅蚕食典籍,还时不时在弟子们修习时跑出来捣乱,虽未开灵智,却十足的烦人。
多年来司籍长老总要定期派弟子前来收拾,把捉住的精灵丢到宗门辖内的灵山里去。而门内弟子们最怕的就是被安排这种活。
那些玉精总是叽叽喳喳,上蹿下跳,难捉得很,墨精更是一打照面就喷人一脸黑炭。
往往不消几个时辰下来,扫洒弟子们就心力交瘁,嚷嚷着打退堂鼓。
而上百弟子打扫一回藏典阁,也不过能维持一个甲子,然后便又是一批新的精灵诞生。
已经几十年没清理过了,那里头藏着多少精灵可想而知。
夏初染一个人一个晚上就要打扫干净,根本不可能。
毛球气鼓鼓的两腮这才松弛下来,却又狐疑地看他,“届时他完不成任务你又要罚他什么,别告诉我又跟挠痒痒似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秋晚暄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潜意识里他就没想真罚夏初染,方才也不过急中生智随口一说,而且他提打扫藏典阁的要求也是藏着一点私心。
本来弟子们该按照修为等级进入各层翻看典籍,几乎不允许越级修行,以免冒进适得其反。
但他认为以夏初染的资质与心性,再上两层也不是问题。
让他打扫藏典阁,除了顶层被锁着的功法以外,都可以借扫洒之名随意翻看,但看那孩子能不能领会他的用意了。
至于完不成要怎么罚
秋晚暄忽然感到很头疼。
此时毛球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瞪起了铜铃般的眼睛,“不行,得去看着他。”它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崩剧情搞怕了,“万一他完成了,或者又出了别的岔子呢?”
主角面对难题时爆发的buff是不容小觑的!
秋晚暄被缠得没法子,又想起自己还没把藏典阁顶层的功法看全,便想着算了,不如再去一趟,一面修行一面观察夏初染,以免真出了岔子。
但不知为何,他倒隐约希望出点什么岔子,最好叫他不用面对如何责罚徒弟这种绝世难题。
一入夜,藏典阁便热闹起来。
不断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出现,细碎又尖锐,还有黑色的烟雾拖着长尾在空中飞速穿梭着,在一个个通天书架前来回扫荡,甚至绕过阶梯,在各楼层之间流窜。
秋晚暄盘坐在顶层的落地灯旁,正闭目凝神,连日下来他已将万象宗的镇宗法门都刻进了脑子里,可这些功法太过高深,目前仍难以完全修习,但好在他悟性高,很快便将理论融会贯通,连带着修为也是层层上涨。
他的修为本就已是元婴境大圆满,如今在功法加持下更是距化神只差临门一脚。
他正内窥紫府,冲击瓶颈,想着进境时得找个机会离开宗门闭关渡劫,否则被发现就不好解释了。
一届大乘,怎么可能还需要渡化神境劫云?
一旁毛球在书架的玉简堆上蹦跶,爪子扑扑几下,便应声掉下几只青玉色的小圆球,唧唧唧地滚作一团,它用毛茸茸的爪子推搡着圆球滚下阁楼,“去去去,都给我下去!”
随后又后爪蹬地,直起上半身,挥舞着爪子冲空中的几团黑雾扑腾,黑雾速度快,在它面前晃悠,蹿过来又蹿过去,忽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团黑烟将整只猫都笼罩在了黑烟里。
毛球呆愣片刻,忽然嗷呜一声满地打滚。
秋晚暄听见这动静终于蹙眉睁眼,正想让毛球安静点,可瞥见它时,话都咽了回去,化作噗嗤一声。
原本的白猫不见了,只剩下一只被染得十分不均匀的奶牛猫,瞪得浑圆的金棕色的猫眼眨了眨,如两颗宝石一般挂在一团黑漆漆的皮毛上。
乍一眼看去,整张猫脸黑得与众不同,独树一帜,与尚幸存几片白毛的猫身与猫尾对比鲜明。
“不许笑!”毛球很不开心,继续驱赶墨精,“快帮我把它们赶下去,给那小子增加难度。”
秋晚暄摇摇头,“多此一举。”光是楼下那些就够夏初染受的了。
但毛球还是锲而不舍,秋晚暄不动,它就自己赶。
于是一只大肥猫在堆满典籍的阁楼里东奔西窜,追着墨精与玉精,在叽叽喳喳的交织声中忙得不亦乐乎。可因为太胖,跑了没几圈它就开始气喘吁吁,四肢啪地一下呈个大字瘫在地上,“累死我了~”
顶楼的精灵被赶得七七八八,此时毛球像是听见了什么,忽然竖起了耳朵,猫耳根子动了动,忽然从地上跳将起来:“那小子来了。”
秋晚暄也感应到了,藏典阁亥时才闭阁,夏初染不给人添麻烦,一直等到众人都散去了才来。
他掐了个法诀,指尖便盈盈凝出一只细小的光点,光点生出两片翅膀,呼扇着飞出阁门,沿着蜿蜒的回廊往楼下去。
光点所过之处,画面同步传至他眼前的一面水银镜里。
片刻之后,镜中出现了一个少年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