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周,林枳终于再次见到韩君泽。
他斜背着书包,苍白的手抓在后门门把上,校服敞怀,露出里面的黑半袖,后背轻弯,微微垂着头,刘海好像更长了点,都有点挡住眼睛了,下半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整个人的气质萎靡又冷漠。
韩君泽看都没看李冰丹:“堵车了。”然后往最后一个座位那走。
李冰丹刚要发火,教室前门就传来了龚主任的声音,然后同学们看到主任向李冰丹摆了摆手,把她叫了出去。
没了母老虎坐镇,教室里立刻有窸窸窣窣的交流声,林枳始终盯着韩君泽看。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林枳突然觉得心脏猛然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浑身上下的血管好像都突然沸腾汹涌了起来,那灰暗的、死气沉沉的心情突然被点活了,连看这个该死的教室都顺眼了许多。
韩君泽浑身散发着不好招惹的冷意,在自己的座位前站定。
他的桌面有一堆带油渍的塑料袋和喝空的豆浆杯,看起来就像个垃圾场。
他依旧没什么声线起伏:“谁的?”
孙虎立马从座位上起来,歉意地笑了笑:“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韩同学,我忘了扔了。这就拿走这就拿走。”
韩君泽把书包甩到椅子上,脑袋小幅度地晃了一下,把挡眼的刘海晃开,淡淡地看了一眼孙虎:“你自己没桌子?在我这吃东西?”
“哎呀,这不是……这不是你一直没来嘛,你这座位又刚好靠窗……”孙虎把垃圾都扔走,依旧赔笑。
韩君泽指了一下桌上留下的油渍:“擦干净。”
孙虎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他收回笑容,拍了一把韩君泽前座的长头发女生:“哎,有纸没?”
那女生吓了一跳,连连点头,两个人他都得罪不起,然后拿纸转身给韩君泽擦了起来。
韩君泽双手插进裤兜:“我让他擦。”
孙虎:“你!……”
韩君泽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孙虎攥了下拳头:“好,我擦,我擦。”他从女生手里没好气地扯过手纸,然后把那点油渍擦干净,鼻翼一动,小幅度地哼了一下,然后坐回座位了。
而韩君泽终于坐下,一把趴在了桌子上,头埋起来开始睡觉。
围观了这一切的林枳依然不肯把眼神从韩君泽的脑袋上移走,他心想,韩君泽不是校霸吗?这个孙虎居然不是他手下的一员啊?看起来挺不服他的。
周天运碰了碰他:“哎,你干啥呢?又没打起来有啥好看的?”
林枳厌恶地蹙着秀气的眉,为了防止被这人再碰到肌肤,他这几天上学穿的都是长袖,但尽管如此,这种自来熟、没规矩、没界限的触碰,他还是受不了:“你别碰我。”
“你一个男的,这么反感人碰啊?”周天运笑出声,“不过你皮肤真白,真挺像小姑娘的。”
林枳被恶心到了,他一点也没给对方好脸,也没回应,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烦这个同桌。
第一节课开始时,李冰丹拿着周天运的卷,让林枳和他两人看一张,林枳违抗不了老师的命令,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卷子放在桌子之间。
一齐看一张卷,凑得难免会近一些,哪怕林枳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尤其距离缩短后,林枳可以清晰地嗅到周天运身上有股难闻的狐臭,尤其在30度闷热的大夏天,阳光一上来,他一出汗,更加明显。
林枳的耐心快要到头了,但是因为周天运坐在他右边,他又需要改卷子,伸出右胳膊写字时,触碰到的可能性又大大增加。
周天运看了看他的笔,又盯了盯他的脸,小声道:“哎林枳,你的笔好像挺好使嘛,能不能告诉我在哪儿买的。”
林枳压根没理他,强忍着自己那股被他盯着脸看的恶心劲儿。
周天运却自己好像没一点自觉,林枳越不理他,他越来劲。
“你平时敷面膜吗?皮肤怎么这么好?”
“有没有别人说过你长得像女生啊?”
“那啥,这个单词不是这么写的,来我给你写。”
说着就要来抢他的笔。
林枳回避不及,被对方攥住了正在写字的右手,他浑身仿佛一下子跟触电似的,立马甩开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李冰丹抬起头:“怎么了?”
林枳浑身都在颤抖,气得眼角都红了,恼怒地低头看着周天运。
而对方却仰着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站起身,让开座位,转头对李冰丹说:“没事老师,他想上厕所。”
李冰丹:“去吧,下次先举手啊。”
林枳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周天运,他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从来、从来、从来没这么恶心过!
然后立马顺着周天运给他让的座,奔出了教室。
林枳在厕所连续把右手洗了十遍,但那个人的掌心渗出汗液,包裹住他的手背时,那粘腻的触感和温度,仿佛还留在手上,拼命想忘也忘不掉。
林枳深深地吸气呼气,脑里都是周天运最后那个得瑟、自信、猥琐的笑容,让他恶心得浑身直发抖,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人,然后继续洗手。
上学这么多年,林枳第一次在厕所躲到下课铃响,才缓缓回到教室。
教室里又开始乱糟糟一片,而周天运正在座位上听歌,和平时一样,仿佛根本没把林枳的愤怒离开当回事。
林枳走到自己的课桌前,周天运看到他回来,给他让座,然后抬头冷丁对上林枳的泛着厌恶和冷意的目光,愣了一下。
林枳只瞪了他一下,然后沉默着把自己的桌子从前面拽了出来。
周天运知道,林枳应该是不想从他这里进去了,选择了把自己的桌子拉出来、坐回座位、再拉回桌子的方式。
结果万万没想到,林枳居然拖着桌子顺着过道,往教室后面走。
这操作令班级里的同学也懵了,一时间都忘了玩闹。
“这、这干嘛啊这是?”
林枳被过道上两个学生堵着了,他抬起头,正好是他那两个总辛灾乐祸的后桌,便冷冷道:“让开。”
两人被他的眼神吓住了,都不敢出声,自觉地给他让道,就见林枳把桌子拖到这列的最后一排,摆在了就韩君泽旁边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他再重新走回去,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第一排,开始拽自己的椅子。
周天运反应了过来:“你、你干嘛啊?”
林枳停下来,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这坨肥肉,微微抬起下巴:“换座,多跟你再待一秒都让我觉得恶心。”
教室里开始窃窃私语,林枳充耳不闻,他拖着凳子再次划过教室地板,慢慢走到最后一排,然后在自己的桌子前撂下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正在趴桌子睡觉的韩君泽似乎被吵醒了,知道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但他的头抬都没抬,脸完全埋在臂弯里,闷声道:“滚。”
林枳现在在怒气边缘,他瞥一眼韩君泽,张了张嘴差点就要怼回去,但最后还是没作声。因为他突然觉得对方只露着一个黑发浓密的后脑勺,简直就像只霸占领地不让靠近的凶恶狼狗,谁靠近就向谁呲牙花子。
滚什么滚?你让我滚我就滚?本少爷我还就要坐在这了!
他没经过李冰丹的同意就换座位,还是直接挪桌椅过来,是做好了顶撞老师破釜沉舟的打算,哪能再回那个恶心的同桌身边去?
这整间教室里的人都让他厌烦无比极了,他还能跟谁坐一起去?!
人在陌生又厌恶的新环境,都会下意识找到自己最熟悉安心的地方,他哪都不想去,除了韩君泽这块,去哪儿他都窒息。
不过韩君泽似乎困得不行了,也没在意旁边的人到底走没走,就又睡着了,胸廓有规律地起伏着,呼吸清浅均匀。
林枳原本还肝火中烧,但他闻到了韩君泽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沐浴液味,混合着属于少年独特的体香。
这可比被周天运的狐臭包裹着强多了,林枳这才慢慢觉得舒坦起来,也不跟他一般计较了。
接下来的课,他没再吵醒韩君泽,写字翻卷都很轻很安静,两人就这样,一声也没打招呼,甚至许久未见后至今没打个照面,就成了并排的同桌。
林枳从来不知道坐在最后一排是如此令人安心,没有那种会有任何人从后面看到他的警惕感,再加上韩君泽只会趴在桌上睡觉,他想做什么都可以,终于能在这个教室里喘过气。
这一切都让林枳感到了舒适和喜悦。
这座换得真好啊,就算被李冰丹劈头盖脸一顿骂也值了。
林枳听课终于可以更加专注,效率提高了不少,尽管他的眼神会无意识地时而飘到左边的人那里。
韩君泽应该是真累着了,就连课间操打铃时,都没把他吵醒。
林枳也没去操场做操,而是进了李冰丹办公室。
他跟她说了一下换座的事,李冰丹知道他来20班压力大,也没责怪,而是话题一转,对他道。
“林枳,你曾经是什么成绩,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心里都清楚,主任不能无视校规制度,这次把你安排到20班,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有些事你心里得有个数,你英语不太好,不管是主任还是严老师都希望我可以多照看你一点……你明白吗?然后呢,你也别气馁,啊,主任也说了想给你个弥补的机会,如果过段时间的周考你还能考进年级前十,所有班你随便挑,不用等到下一次分班考试了。”
林枳有些惊讶,没想到老龚居然这么看重他,感动喜悦之余,也无形给他增加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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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教室里,韩君泽微微动了动压麻的胳膊,费力地抬起眼,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医院病房,对着教室里空无一人的座椅愣了愣神,清醒了片刻后,才想起来他爹已经安稳回家了。
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挺了挺背阔,准备起来上厕所去,然后看到了自己身边的桌子。
早上来的时候,这里好像只有他的一张桌子吧?
韩君泽神色慵懒地眯起眼睛,看着那桌角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书本,还谨慎地没过“三八线”越到他这里来,铺在桌面的书页摊开,标书也是用不同颜色的笔,认真又整齐,他拎起书本的一角看了几眼上面的笔记,冷冷嗤笑一声,看来还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还考到最后一个班,还过来跟他同桌,脑子什么病?
韩君泽随意把书往桌子上一扔,然后手插着裤兜上厕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