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一节下课时,林枳就到隔壁的致远班,对教室里的橘子招了招手。
几个女生见状立马凑到橘子座位前揶揄暧昧着给她使眼色,男生通常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跟着起哄咳嗽,被黎雪一个怒吼“嗓子疼都滚去吃头孢”顶了下去。橘子怯怯低着头走出来,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林枳没在众人眼皮底下同她讲话,两人找了个走廊里的没人注意的角落,林枳将拒绝的话委婉说出,不过短短几句话,橘子眼睛就红了,下一秒就掉下眼泪。
“我、我早就喜欢你了,在高一那年入学的迎新晚会就喜欢你了,你当时在台上独奏钢琴……特别……特别好看……”
“你钢琴也弹得很好,非常好……”
“我从那以后偷看过你好多次……在教室门外,在操场上……”
她越哭越激动,惹得走廊里同学纷纷侧视,黎雪注意到动静立马飞奔出来,把林枳劈头盖脸一顿怼。
围观的几个男生调侃:“又不是你表白被拒,你倒比当事人还激动。”
黎雪把他们都撵走:“滚滚滚,你们这么好信儿?眼睛都长双面的?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抠了!”
“哎呀哎呀走就走,推什么啊!”
林枳突然就负罪感飙升,顶着无数看热闹的目光,多少也有些难捱,跟着黎雪一起安抚着橘子的情绪。
在众多吃瓜视线的注视中,他忽地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直白、毫不避讳、目不转晴地刺视过来。
一转眼就看到站在长青班门口的韩君泽,没骨头似的靠在墙边。
他双手交叉叠在胸前,沉沉地压着眸子。
和林枳对视上的时候,立刻转身回了教室里,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不知道。
等上课铃响时,林枳不得不回到教室,整个人丢了魂儿一般,眼神直愣愣的。
韩君泽那眼神什么意思?不屑?冷漠?嗤之以鼻?
好像都有可能,不过为什么?
已知他并不喜欢黎雪,虽然有些男生故意来耍宝,他也没理由生气啊。
难道因为书包丢了心情不好?
以韩君泽阴晴不定的性格这倒有可能。
林枳仔仔细细想了几种可能性,最后猛地恍然——既然缘由不在他身上,他这么紧张干嘛?对韩君泽的忌惮都成了条件反射了吗?
真是闲得慌,通过表情分析人家想法,他在这做哪门子鬼的阅读理解?
接下来的课是英语,全年级唯独这学科的老师少,一个人分几个班教。
带敬学班、致远班、长青班的是校里出了名的冰山灭绝师太,人如其名叫李冰丹,天天刻薄着一张脸,好像被谁欠了二五八万,外号冰刀比她真名还火,同学们都亲切地称呼其为“刀姐”。
今天刀姐不知道被谁点了大火,冰雕镌刻似的一张脸拉得老长,踩着细高跟一进敬学班,双手搭上讲桌两边支着,就要做随堂小测验写作文,没一点预告就开始发题目卷。
同学们都慌慌张张被打得措不及防,趁着前后桌一个接一个传卷的功夫,急忙在摘抄本里匆匆扫两眼作文好句多记两段。
“随堂测验考的就是你们平时的准备和底子!考场如战场,你们看谁家打仗还提前通知你们一声炮弹来了?平时不好好积累作文高级语句素材现在背什么劲?都把本放下!”
李冰丹拿粉笔刷刷刷几下在黑板上写下test的连笔,英姿飒爽地把笔头往盒里一扔:“我带这么多届学生,就属你们这届最不服管,上个班更有甚者连书包都不带?啊?来学校度假的啊?!”
底下同学一边看卷子一边安静如鸡地听着她飞唾沫星子骂,林枳直接把没带书包的勇士对号入座了某人,没憋住笑出一声气音。
——就被李冰丹锋利的眼刀捕捉到。
“有些同学,英语不怎么样,考几个理科第一就飘了?告诉你们,就连英语考满分150在我这也拿不到特权,别太骄傲了,等高考全市第一再翘尾巴也不迟。”她冷冷地提醒。
林枳正了正身形,心有余悸地把头垂低,老实接受批评。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上半节课写作文,下半节课讲昨天的作业卷。
李冰丹从讲台上下来,站在安缚的桌子旁讲阅读理解,她从指骨敲了敲安缚的桌子,提问:“a阅读通篇讲了个什么故事?你来给我描述一下。”
安缚腾地一下站起来,像被阎王爷点名一样紧张:“呃,呃……讲一个瑞典小男孩常年生活在规矩严格的家庭里,有天捡到一只小狗……”
“stop,坐下。”李冰丹捏着英语卷,音调低沉,“看来你翻译得还挺认真?”
安缚不知所措地与她对视:“啊……嗯……”
“答案是ab,对了几个?”
“……两、两个……”
李冰丹目光瞟过一眼后桌的林枳,抬了抬下巴:“你呢?”
林枳:“……三个。”
李冰丹:“翻译全文了吗?”
林枳:“嗯。”
李冰丹:“有没有不认识的单词?”
林枳点了点头。
“不认识怎么办?查字典?”
林枳:“有时会查。”
“查陌生的长单词,费不费时间?”
“……”
“阅读理解不需要你知道讲什么故事,不会的单词,除了你觉得眼熟的,其他也不用查。”李冰丹望向整个班级,声音高亮,“你们以后都记住了,答阅读不需要你通篇都翻译一遍,它是有诀窍的,做题主要看关键词句,然后带着问题回到原文里去找,找到后再读一下上下文。”
“查陌生的复杂单词既浪费你的时间,也不会对你选出答案有什么帮助,如果实在好奇想知道意思,第二天上课我告诉你,都懂了没?”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李冰丹好像就看上了这一片的几个座,这么强大的气场就站在林枳面前,他后半节的二十分钟连大气也没敢喘一下,感觉那双锋利的视线总来盯他。直到下课铃响,李冰丹收拾卷子离开教室,林枳从桌肚掏出矿泉水,立刻喝了几大口。
“刀姐今天是不是吃炮仗了?我去,吓死我了,她叫我的时候我冒了一后背冷汗。”安缚心有余悸地转过头来,连声音都不敢提高,“到底是隔壁班哪位勇士把她气成这样?我以后也要对他尊称一声哥。”
林枳把桌面的卷子铺平,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按照流程给他妈发过去,随手一股脑地把一摞卷塞进不知道是哪本课本里,眼不见为净。
然后往桌面上一趴,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说。
“你上学不背书包的韩哥。”
经历过办公室共同被训的革命友谊和甜品店的拼桌后,安缚对韩君泽不仅不怕,还会随口调侃两句。
“我去,不愧是我们晟明一狼,就是够胆儿。”
对于韩君泽这等风云人物,不止安缚,班里也有别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议论。
“要不是他,刀姐能拿咱们撒气?这节课跟地狱似的,上完感觉半只脚简直踏进了鬼门关!”
隔着一个过道,两人旁边座位的同学一脸怨怼:“真不愧是老鼠屎,就会坏汤。”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啊,我刚刚问他们班学生,人家班都没考随堂测验,今天刀姐本来没准备测验作文,就是给他们上完来折磨我们!”
“你们知不知道,我今天早自习前路过长青班,听韩君泽那一帮混混说昨天在烧烤摊打架……这才几天啊,昨天白天刚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晚上又去打架……”
“啊?这人怎么这样啊?真是没救了……不打架他就无聊没事干吗……”
七嘴八舌,像一堆菜市场的长舌妇大妈。
林枳埋在臂弯中的眉心烦躁地皱了皱,略微调整了个姿势,堵住耳朵,留个后脑勺给他们。
“要不然呢,他成天就是无聊得游手好闲啊,要不怎么能在这个年纪混成这样?”
“听说他就一个爸,天天又不管他……每次叫他家长,他爸都避着人来,从来没见过,估计是嫌太丢人……”
“要我有这儿子,我也嫌丢人啊,哈哈哈哈哈……”
“厉害得你!你敢当面叫韩君泽儿子?”
“啪!”
课本被摔到桌面的清脆一声响,吓得几人噤声一瞬,循音望去,就看到林枳从手臂中抬起头,毫无感情地望向他们。
“你们还有完没完?”
薄薄的眼皮下是一双浸着寒意的眼睛,那整张脸写着不耐烦和薄凉:“有本事去韩君泽面前说去,别在这吵。”
安缚机灵地清清嗓子:“咳咳,去去去,都小点声到一边唠去,吵到枳哥睡觉了不知道吗?嘿嘿,枳哥,别生气,你睡你的,再有动静我帮你撵。”
他枳哥面无表情地睇了两眼嚼舌根的几人,又重新趴回去。
“嘁……矫情什么,就他睡觉听不得别人说话,学校你家开的……”只有其中一人小声嘟囔了句做收尾,虽然几人被怼了有些不满,但再没谁再多嘴一句。
埋头装睡的林枳心里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下,手心的汗液戳穿了他的强装镇定,偷偷在校服袖子上蹭了蹭。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像面对于朝野即将砸下来的啤酒瓶时,不顾一切飞奔上去想把韩君泽拉开的那样冲动。
在用自己胳膊圈起的昏暗小天地中,林枳轻轻咬上自己的舌尖。
等他自觉心跳不再那么剧烈时,蓦地发现自己脸上的温度——竟然莫名发热。
他怎么变得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