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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进入加泰罗尼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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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罗·巴布罗走在程知行前面20米远的地方,他腰间别着一把手枪,他的手腕上没有布条捆缚的痕迹。他看上去是自由的,但他不是,他心里却对身后的外乡人甚为不满——因为他的手枪里没有一颗子弹。

那天佩德罗跑到了程知行的前面,他痛哭流涕地向这个外乡人诉苦,请求他允许自己跟着他一起走。起初外乡人不愿意,那双皱得像一把回旋镖的黑色眉毛赤裸裸地将不信任摆在了脸上。他们对话时程知行一直用手枪指着他,他还时不时地四处张望。直到两人坐在一片树林里谈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看到追兵的影子,他这才把枪放下。

对于是否接纳自己,程知行始终没有表态。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后,程知行决定直接忽略掉这个问题,他拉着马准备离开,佩德罗终于忍不住地怒吼起来:

“因为你,他们现在对我格杀勿论了!”他比出一个个粗鲁的手势,声音大得盖过了溪水流动的响声,“你要么直接杀了我!要么就带上我!”说完,他还不忘把手里没开封的金枪鱼罐头用力地砸向冷漠的外乡人,程知行弯下腰躲过了飞过头顶的金枪鱼罐头,然而佩德罗又抓起了他们刚吃完的蔬菜罐头丢了过来,这次他被砸了个正着。

最终,程知行同意带上他,严格的说,他同意带佩德罗去巴塞罗那,因为佩德罗说他有一个朋友住在巴塞罗那。

最开始的日子,程知行不愿意给佩德罗任何武器,他甚至不允许佩德罗靠近他的马、骡子和狗。所有事情都由他来做决定,包括走哪条路,什么时候分发食物,什么时候停下扎营等等。

佩德罗非常清楚:虽然他们吃着一样的食物,但这个自称卢卡的人不信任自己。

外乡人从不告诉他他们打算去哪里,也从不讲起自己的过往。晚上睡觉前他总在一本红色记事本上写下一小段文字。佩德罗曾在程知行出去解决个人问题时偷偷地翻过那个记事本,他看到那些如图画般的方形文字出现在白色的纸面上,除了开头表示日期的阿拉伯数字外,纸上的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喜欢这些文字的结构和神秘感,他发现外乡人写得一手好字,这些文字就像画一样美丽

那个晚上佩德罗正对着异国文字出神时,外乡人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吓得佩德罗出了一身冷汗。佩德罗像腐朽的齿轮一样僵硬地转动了脑袋,他看到程知行抱着手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的黑眼珠向下转动了一下后再次盯着他。

佩德罗以为程知行会生气,甚至会像过去一样严厉地发出警告。结果他只是弯下腰拿走了自己手中的红色本子,起身时他的嘴角弯曲,似乎露出了一个略带嘲弄的微笑。

外乡人知道他看不懂中文,从那以后,那个红本子就被随意地放在了篝火旁,就像引诱佩德罗去翻一样,佩德罗确实这么做了,他依然看不明白上面的任何一行文字,除了日期。他肯定这家伙在记日记,但他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写下了什么,这让佩德罗越发好奇。

离开马德里南方联盟的辖区一周后,他们抵达昆卡。昆卡没能像阿兰胡埃兹那样幸运地逃过白夜,通往古城的道路上被车辆的遗骸填满,人类的枯骨和碎片更是随处可见。

他们先到了昆卡的新城区,程知行远远地用望远镜看到了如马德里一样的巨型坑洞和光秃秃的黑色焦土,他考虑了一下,告诉佩德罗这里曾被战术核武器攻击过——他们应该绕开新城区,因为城里很有可能还残留着辐射尘埃。

于是他们朝北前进,经过了一座墓园,钻进了一片树林,翻过了一片光秃秃的长着耐旱灌木的山岗,当他们再次走出来时,他们走上了一条两车道的乡村公路。

他们顺着公路继续往前走,过了一座堆积着小轿车的拱形桥。接着他们走上了一片古老的山岗,之巅的所见之景让两人停下了脚步:一个像陨石坑一样的大洞遗留在岩壁上,洞壁上杂草丛生,绿意盎然。

在刚刚他们最后经过的十字路口上立着一个蓝白色的路牌,路牌上写着“古城昆卡,前行1km”。

两人站在通往古城的断桥边张望,一阵风将一张铜版纸吹到了佩德罗的脸上。佩德罗骂了一声抓下了那张铜版纸,他看了一眼后突然僵住。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张纸递给了身边的程知行。程知行疑惑地接过纸,匆匆地扫了一眼后也愣住了。

这是一张旅行社的宣传广告,正面是一张可以登上《国家地理杂志》的古城摄影照片,照片里的昆卡古城屹立在峡谷间,它标志性的白色房子修建在悬崖上,充满西班牙式热情风韵的阳台伸出峭壁,如一个虔诚的修女伸出双臂向上帝祈祷画面里还出现了一座暗红色的铁架桥,铁桥连接着古城和盘山公路。在海报的右下角写着一小行花体字:忘记生活的烦恼,拥抱历史的浪漫。

程知行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生着铁锈的断桥,遗留的油漆颜色和海报里的红色铁桥别无二致。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生着裂痕长出杂草的沥青公路,终于,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昆卡是一座以璀璨的历史文明被纳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古老城市。

如今只剩遗产,不见文明。

程知行和佩德罗没在昆卡逗留多久,他们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他们尽量沿着高速公路前进,有时公路会被七年前的导弹破坏,他们这时会根据卡洛斯送给程知行的那本地图册寻找新的小路。

4月10日,他们经过一座叫科尔瓦兰的小镇。在那里程知行第一次以商人的身份和当地幸存者做了交易,他用香烟换了一些熏肉,他还卖掉了费尔南多的手枪和一些子弹,买了一床旧的羽绒睡袋。

佩德罗接到羽绒睡袋时愣了一下,程知行也没做过多解释就回屋睡觉了,在科尔瓦兰的农屋里,两人自3月离开卡斯蒂利亚-拉曼查大区后第一次躺在床上睡觉。

可惜他们只在科尔瓦兰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程知行便催促着他继续上路。4月15日,他们进入了加泰罗尼亚大区。4月16日,他们在距离塔拉戈纳20公里的公路上遇到了强盗,那时他们正在一堆被主人遗弃的车辆群中穿梭。

拉戈及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发出了警告。程知行站在一辆宝马牌轿车车顶端着望远镜观察时,枪响了。好在子弹没有打中程知行,他急忙地跳下车顶,躲在车辆后面小心地寻找着子弹射来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他的12点方向。程知行抱着他的那把栓动步枪在地上匍匐前进,他从一辆车爬到另一辆车。佩德罗趴在地上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手上没有武器,他甚至不能自保。程知行爬到他身边时,看到了他被吓得有些发白的脸。

“你能帮我个忙吗?”程知行坐到他身边,拉开保险的同时问他。

“什么忙?”

“对着那边大声说话。”

“他们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不是我们,而是‘我’!”程知行摇头,他擦了一下鼻子,对佩德罗说,“他们应该没看到你,他们开枪的距离太远了。你要帮我尽量拖延他们,让他们注意力全集中到你身上。”

佩德罗机械地点点头,他木然的样子让程知行怀疑他是不是被吓傻了:“嘿,你再怎么说也是民兵啊,冷静点,他们没多少人。”程知行趴在地上用望远镜透过车底盘看了一眼开枪的方向,“我只看到六只脚,他们只有三个人。刚刚的枪声应该是手枪,在他们走过来前我就可以杀光他们。”

“天啦,你可真有自信。”佩德罗颤抖着说。

“只要你肯帮我。”程知行看着他说,“你知道这些强盗从不留活口吧。”

“我知道。”佩德罗点头,强盗们靠着抢劫为生,他们下手狠毒,幸存者据点附近时不时能发现一两具还没完全腐败的尸体,尸体的口袋通常是空的,有的尸体连衣服都被扒光,有的尸体大腿和脖子上的肉会被割掉,地上有时还残留着熟肉的碎渣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冬季。佩德罗没听过哪个强盗会留下活口,他们要么被击退,要么杀光受害者。

“那么你愿意帮我了?”程知行问他。

“当然。”佩德罗点头,他动作有些迟疑。

“好吧,你看我爬到那辆车后就开始喊。”程知行指着离他们20米远的一台黑色厢车说道。

“我该对他们说什么?”

“随便你,婊子养的、傻屌、吃猪食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好吧。”

“靠你了。”程知行说着,再次趴在地上向前迅速地爬行,他爬出几步,回过头来忧愁地看着佩德罗,“你不会背叛我吧?善人?”

“当然不会。”佩德罗回答。

程知行点头,他转头加快了匍匐前进的速度。当他爬到刚才指着的那辆小轿车后,佩德罗开始扯着嗓子问候强盗的家人。

西班牙人平时说话时语速本来就快,骂人的时候舌头就像拧上了发条。

佩德罗像一支喷着脏话的机关枪,无情地向远处的敌人倾泻着子弹。他还是个脏话大师,变着花样辱骂强盗,骂得阴阳怪气,极其难听。他输出三分钟后远处就传来了关于人类器官的友好回复,强盗试图在唇舌上展开反击,但佩德罗的语速太快了,再加上他的大嗓门,很快就像迫击炮一样压得强盗发不出声。

在双方友好交流了五分钟后,强盗愤怒地吼道:“你这只肮脏的卡斯蒂利亚猪,等我抓到你,一定要让你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

佩德罗被强盗的威胁吓得停滞了一下,他朝那辆黑色轿车看去,那里已没有了程知行的身影,那家伙已经爬到其他地方去了。佩德罗烦躁地抓乱了自己微卷的头发,他真该在程知行走前向他要一把手枪,如果程知行没有打死这几个家伙,他至少还可以稍作抵抗后悔了一阵后,佩德罗又开始问候强盗,这次还带上了嘲讽。

程知行听着爆破在天空中的对骂声,他爬到了强盗的侧面。他趴在地上从车底观察强盗,他看到那六只脚正朝着佩德罗的方向前进。他想了下,冒险地从引擎盖上探出脑袋。

通过望远镜他看到了强盗的模样,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年轻男人,中年男人拿着一把双管猎枪,两个年轻人各拿着一把手枪。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佩德罗身上,看上去只有十多岁的男孩被佩德罗的脏话气得满脸通红,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车阵里还有一个人正偷偷地观察他们。

程知行看到强盗前进的方向有一小片空地,决定把那里作为猎杀地点。

他想着先打死那个老的,那两个年轻人可能会因为失去首领而六神无主,他们会立在原地不知道往哪儿跑。

只要他弹壳抛得快他就能在他们发现前打死第二个,接着打死第三个。即使他们发现自己也没关系,这个距离他们手中的小手枪根本派不上用场,他的fr-8栓动步枪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

拟定好作战策略后,程知行将望远镜收起来,他检查了一下步枪的状态,然后他缓缓地起身,将步枪架进废车的左前窗,黑色的枪管从空无一物的挡风玻璃窗口伸出,枪口正对着那一小片空地。

程知行一边观察着强盗们前进的步速一边调整呼吸。当为首的中年人踏进空地时,他已经进入了状态。他耐心地等待着,等着中年人走进空地的中间;他微微地移动了一下枪口,看着准心瞄上中年人的腰部。

他毫不犹豫地开枪了,第一声枪响后,为首的中年人立刻倒在了地上。他迅速地拉动枪栓,金色的弹壳被抛出,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碰撞沥青路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迅速地再次架起步枪,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中年人倒下的地方惊慌失措,他惊慌地四处张望,眼神里充满惶恐,双脚在原地踟蹰。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穿了那个犹豫的年轻人的脖子,他也倒下了。

剩下的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看上去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连跑带爬地躲进了一辆白色皮卡的车门后,双手握着手枪瑟瑟发抖,可惜他选错了方位,他正好把自己暴露在程知行的准心上。

第三声枪响,皮卡白色生锈的金属车门被铺上了一抹夹着点点粉白的红色颜料,小伙子的身躯滑落在公路上。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了,没有脏话,没有枪响,只有可怕的窒息。

寂静持续了十分钟。

打出三枪的人用望远镜小心地观察周围,他没看到新出现的强盗,于是他站起身,提着步枪向那块空地走去。

“出来吧,两个罐头,安全了。”程知行走到皮卡前,他看着横卧在地上还冒着大红色鲜血的尸体,尸体前额上有个碗口大的伤疤——他打得挺准。

佩德罗走出来时,程知行已经翻过了两具尸体了,他左肩背着那把fr-8栓动步枪,右肩背着刚缴获的双管猎枪,左手还拿着一把手枪——也是缴来的。

“去把弗朗哥和巴科牵过来吧。”程知行走向第三具尸体。

“你说什么?”佩德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程知行蹲在那具尸体旁,抬眼看了一下佩德罗:“去把弗朗哥和巴科牵过来。”

“真的?”

“你是被吓傻了吗?”程知行问,他开始低着头继续翻找尸体的口袋。

走向卡车时,佩德罗有一种不真实感,程知行居然允许他去牵弗朗哥和巴科。过去他主动请愿帮程知行照顾两匹食草动物时,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自己。

外乡人还讲了一个故事:古代有一个帮工以超低的佣金帮地主耕地,地主以为他找了一个傻子而洋洋得意,结果一个月后,那个帮工拐走了地主家最好的马——帮工不仅不是个傻子,还极其聪明,他只给地主干了一个月的活,却让地主付出了价值20两银子的骏马。

程知行用故事暗示自己可能是个小偷。最开始,佩德罗还为此生了一夜的气,他觉得程知行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这个中国人的疑心病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严重的,“三瓶红酒”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病!

三瓶红酒是程知行的外号,而两个罐头是佩德罗的外号。

在留宿科尔瓦兰的夜晚,佩德罗把桑切斯上尉对他们的悬赏告诉给程知行,他当然隐瞒了橡树河畔酒庄这样关键的信息,他告诉程知行他值3瓶私酿红酒价格,而自己值2个高级牛肉罐头。程知行当然不相信,他俩斗了嘴,从此以后他们开始称对方为三瓶红酒和两个罐头。

让他牵马是因为他终于开始信任自己了吗?佩德罗问自己。他高兴起来,走路也显得大步流星。

佩德罗在卡车后面找到了马和骡子和陪着它们的拉戈,听到拉戈的报警后,程知行就预先把它们牵到这里。

虽然嫌弃,但佩德罗不得不承认,程知行的谨慎有助于他们平安抵达巴塞罗那。

佩德罗把弗朗哥和巴科牵到程知行身边时,脚下的仰面朝天的尸体绊了他一脚,他发现尸体的领口处露出了杂志的一角,他弯腰抽出那本杂志,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那是一本《花2花2公子》杂志,封面2女2郎暴2露的三2式2泳2衣让他热2血2沸腾。

佩德罗还在心猿意马时,程知行已经摸完了所有的尸体,他没有让佩德罗把缰绳交给他,而是催促佩德罗跟上他的步伐赶紧离开这里,佩德罗赶紧将杂志卷好放进怀里,跟了上去。

“你拿着这卷杂志干嘛?”程知行问。

“你为什么不拿这卷杂志?”佩德罗反问他。

“这东西没用。”

“这可是最好的精神食粮!”佩德罗喊道,程知行没理他,拉着巴科继续前行。

佩德罗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正常男人不会忽略这本杂志。也许这个外乡人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他不会是喜欢佩德罗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他看着程知行的背影,纠结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把提问的欲望压制下去了。

他们急行至黄昏才稍作休息。

程知行决定在一座废弃的空屋里过夜。像往常一样,两人把马和骡子也牵进了屋子里。这天晚上两人没有生篝火——他们找的这间空屋离高速公路不远,不管是程知行还是佩德罗都不愿意见到夜行的匪徒因为看到火光不请自来地敲他们的门。

两人吃着科尔瓦兰换来的熏肉,程知行打着从匪徒身上扒下来的小手电筒在那个红色本子上写字。他今天心情不错,写完后居然难得地主动和佩德罗聊天,佩德罗发现这家伙话多的时候也不讨人喜欢——他居然说自己胆小,像个新兵蛋子。

“狗屎,如果有三个人拿着武器向你走来,而你却两手空空,你也一样会被吓得两腿发抖。”佩德罗不服气地说,“你说不定比我还害怕,你会吓尿裤子。”

程知行听着他骂骂咧咧,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他要睡了,躺下时还不忘嘱咐佩德罗守前半夜。

佩德罗想抗议,却看到程知行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还搂着趴在身边的拉戈。这副“睡着”的模样摆明了不想沟通。

佩德罗只好瞪着眼保持清醒的状态,不一会儿他就听见外乡人轻浅的呼噜声,他摸出怀里的杂志,打开手电筒庆幸自己还有眼福可以享受。

翻开第一页时他还不忘“祝福”睡着的临时伙伴,“祝福”他找不到心怡的男人。杂志带来的提神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佩德罗因为沉溺于“阅读”中,到了后半夜他还在阅读,直到手电筒没电才想到该换班了,然而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第二天早上出发前,程知行交给黑眼圈的佩德罗一把手枪,那把本就属于他的半自动手枪。不过佩德罗只高兴了不到三天。

离开塔拉戈纳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巴塞罗那的辖区范围,进入巴塞罗那的第一天,两人就在高速公路边遇上了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

程知行通过望远镜先一步发现了他们,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肩膀上佩戴者黄色条纹飘带。程知行不能判断来者是敌是友,于是他让佩德罗埋伏在路边的树林里,他埋伏在对面,在武装人员经过他们时,他们跳了出来,举着枪大喊着让对方放下枪举起双手。

“别杀我们!”武装队员扔下步枪举起双手抱着头高喊着。他们说的不是西班牙语,程知行和佩德罗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一脸迷茫。

“会说西班牙语?”程知行问。

“会,会。”满脸大胡子的巡逻队员连连点头。

“你们是强盗?”程知行问他们。

“不,我们不是!”大胡子回答时,他的同伙用胳膊肘顶了顶他,似乎在提醒他不要说实话。

“我们只是军人。”他的同伙说。

“你们有证件吗?”佩德罗问。

“”沉默代表否认。

程知行皱起眉:“你们是强盗。”

“不,我们是加泰罗尼亚志愿军,不是强盗。”大胡子极力否认,“我还以为你们是过路的强盗呢。”

“是民兵组织?有什么证明?”程知行问。

“不是民兵组织,在我的胸前的口袋里有我的证件,左胸口。”

“两个罐头。”程知行喊道,他退了一步,佩德罗往前一步。

佩德罗在大胡子的左胸前的口袋里找到了一本证件,他翻开一看,发现自己看不懂,他又在大胡子的同伙身上翻找,他找到了一本同样的证件,他把两本证件摊开送到大胡子面前:“加泰罗尼亚语?”

“是,这里可是加泰罗尼亚。”大胡子回答,他的语气变得充满疑虑,他发现拿枪指着他们的人突然间都保持了沉默,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伙,发现同伙和自己一样满眼的不解,他小心地抬起头,发现拿着步枪的亚洲人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于是他小心地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商人。”程知行说。

“上帝,那你不该拿枪指着我,我们欢迎商人在曼雷萨交易。”大胡子松了口气,他的同伙也一样,“我们可以起来了吗?你们不会想临时改行做强盗吧?”

“三瓶红酒。”佩德罗拿不定主意地看着程知行,他看到程知行脸上充满了纠结。

过了一会儿,程知行放下了枪,左手放在了背后,他说:“你们起来吧,很抱歉,我们前两天在塔拉戈纳遇到了强盗,不得不小心为上。”

佩德罗也放下了他的枪,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拿地上的枪,程知行微微放松了握着背后手枪的手。

“欢迎来到加泰罗尼亚。”大胡子笑着说,他用的是加泰罗尼亚语,不过两人都听懂了,接着他用西班牙语说,“塔拉戈纳的强盗的确很多。”大胡子伸来一只友善的手

程知行把步枪背到了背上,用空着的手握住了大胡子的手:“谢谢,再次向你们致歉。”

“没关系,只要你们没开枪。”大胡子看到佩德罗也把枪收起来后,他弯腰捡起了自己丢掉的两把枪,他把一把枪扔给自己的同伙,为了表示他们没有恶意,他们第一时间把枪背在了背上。

“你们是政府军吗?”程知行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注意到大胡子的同伙听到政府两字后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大胡子却显得很友善。

“是也不是。”大胡子耸耸肩回答,“你要找的是哪个政府军?”

“西班牙军队。”程知行说。

世界寂静了一两秒,大胡子叹息着摇头:“你恐怕来晚了,加泰罗尼亚现在归加泰罗尼亚人管理。你们从哪里来的?你们既然是商人,为什么要找西班牙军队?”

程知行没有失望,只是有些难过,他在为卡洛斯·桑托斯难过,卡洛斯给自己的那封信,看来是找不到收件人了。

“我们从马德里来,那边的民兵首领希望能找到政府军,希望有人能引导他们走出困境。”

“天啦马德里”大胡子说到马德里时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情,他看上去有些忧伤,而他年轻的同伙却满脸喜悦,他在幸灾乐祸。

佩德罗不爽地盯着那个年轻人,除了同样有着独立情绪的巴斯克人,其他地区的西班牙人都以西班牙为傲,身为塞维利亚人的佩德罗也是如此,他看不惯只想着自己天天喊分家的巴塞罗那人。他用充满愤怒的眼睛瞪着年轻的加泰罗尼亚志愿军,结果却看到对方笑得更开心了。

“佩德罗。”

“莱奥。”

程知行和大胡子同时出声提醒自己的伙伴不要争锋相对。程知行决定不再这里继续磨蹭了,他也不打算去曼雷萨,那里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了。他正想开口和两个加泰罗尼亚志愿军道别,大胡子突然想起什么,他用左手拍了自己的右手,大声地对程知行和佩德罗说:“我想起来了,你也许能在那里找到你们要找的人。”

“嗯?”

“我是说你们要找的西班牙军队。”大胡子笑了起来,“2044年西班牙人和我们爆发了冲突,他们吃了败仗,死了许多人。但是我们也没能彻底消灭他们,他们现在龟缩在奥索尔。你们可以去那里找到他们,希望他们还活着。”

“他们活不下来的,那群卡斯蒂利亚人。”大胡子年轻的同伙轻蔑地说,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佩德罗眼里燃起的怒火。

“莱奥。”大胡子不满地再次提醒自己的同伙,大胡子指着他说,“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开枪打死我们,你应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在这里随意发泄你的那些不好的情绪。”莱奥闭着嘴巴不反驳,但他那倔强的脸显示他并没有听进去。大胡子转头抱歉地看着佩德罗和程知行,他满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白夜时他才11岁,和我们不一样,这孩子长大时就没有西班牙这个国家了。”

“没关系。”说话的是佩德罗,程知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谁没年轻过。”

佩德罗主动选择了柔和的处理方式后,莱奥脸上也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刚刚18岁的男孩并非无药可救。分别前,大胡子给他们指出了奥索尔的方向,他还热情地邀请两人去曼雷萨,但被程知行和佩德罗异口同声地拒绝了:程知行急着赶路,佩德罗不想跟背叛西班牙的巴塞罗那人待在同一个地方,他甚至没有询问他朋友的情况。

两人继续赶路,他们走进了一条乡间道路,黄昏时他们没找到可以住宿的房屋,于是两人只好野外露营。他们搭起帐篷,升起篝火。用平底锅煎熏肉时,两人自然而然地开始聊天。

“如果不是那个大胡子态度好,我肯定毙了那个混小子。”嚼着草根等着开饭的佩德罗想着白天发生的事开始生气,白天他忍住了,晚上却因为白天的忍让而感到愤愤不平。

“你毙不了他。”程知行看着锅里的熏肉说。

“什么意思?”佩德罗不明白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他拿出手枪,迅速地把弹匣取出来,他看到弹匣里空无一物,愕然后,他生气地起身,一腔怒火地朝黑暗走去。

“你去哪里?”

“撒尿!”佩德罗吼道,正靠着程知行打盹的拉戈抬起头,它看了一眼佩德罗生气离开的背影后又趴了下去。

撒尿时,佩德罗用了十三种方式问候了程知行和他未来的男朋友。

直到新一天白天到来时,佩德罗还在生气。程知行让他牵马他也不牵,等程知行收拾得差不多后就怒气冲冲地率先出发了。程知行安静地骑着弗朗哥拉着巴科跟在他后面,只有佩德罗走错方向时他才会开口提醒。

他们朝着奥索尔走了一天,晚上扎营时,程知行递给佩德罗一包烟和一个金枪鱼罐头,佩德罗认出那个罐头,正是最初他给自己的那个,后来佩德罗为了让程知行带上自己又把这个罐头还给了他。这个晚上程知行也没给他安排守夜的任务,他让佩德罗美美地睡了一觉。

程知行始终没有为给了他一把空枪做出解释,但佩德罗宽宏大量,他拿到香烟和罐头后立刻原谅了冒犯他的年轻人。

又是新一天的清晨,程知行喊佩德罗去牵巴科,这次他没有自顾自地走掉。

他们又走了一天,还没等到夕阳西下,程知行忽然告诉佩德罗他们要在这里扎营,说话时的程知行正指着乡村小路边的一座白色的石头房子。佩德罗有些困惑,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太阳没有西落就停下了脚步。

程知行拿出地图做出了解释:奥索尔已经离他们不远了,但今晚他们注定赶不到,并且他们已经连续两个夜晚在野外露营:他们很幸运没遇到强盗,但谁也不知道在眼前的大山里他们是否还能如此幸运。

对于程知行的解释,佩德罗愉快地接受了——他喜欢这样的安排。

他们走向那座白色的石头屋,这座石头房子的门太小了,他们只好把骡子和马放在后院,好在那里还有半堵围墙。

这座房子和他们住过的所有屋子一样凌乱且肮脏,抽屉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很久以前有幸存者翻过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碎片和移不走的家具,屋里什么都没有。

程知行和佩德罗用脚推开碎片,他们清理出一片睡觉的地方,他们又清理出了壁炉,程知行将单手斧扔给佩德罗,佩德罗把抽屉砍成小块,扔进壁炉里。白色的石头屋大门狭窄,他们没能把弗朗哥和巴科牵进屋里,好在石头屋的后面有一堵围墙,他们把弗朗哥和巴科系在了屋后的木头立柱上。在那里,他们还发现了两座坟墓,上面立着十字架。

“这是加泰罗尼亚语吗?”程知行弯着腰看着那两个十字架问。

佩德罗闻声而来,他凑上前仔细看了看,摇摇头:“这怎么可能是拉丁字母,这看上去像希腊字母。”

“希腊语?”

“也许是俄语呢。”

两人没再继续讨论下去,他们回到了屋内。佩德罗负责生活,程知行则开始记今天的日记,他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肚子不适,于是他知会了佩德罗一声就往外屋跑。

他们之前订过规矩,大小号必须离开营地:小号必须远离营地20步远,大号则是50步。

程知行跑到房子对面的森林解决问题,疏通肠胃后,他觉得身心愉悦,回去的路上,他不经意地瞥见一棵奇怪的栗树,它的树干上似乎做着什么记号。他忍不住凑上去看,看到了上面画着一个箭头,一个o,还有一串阿拉伯数字。刀刻的印记似乎有些久远了,一支嫩芽从刻印中长了出来。

这显然是有人留下的记号。

程知行有些好奇,他记下了这个地点,然后继续往回走。回到石头屋,佩德罗已经把篝火升起来了,而此时天色尚早。程知行将森林里的记号告诉佩德罗,让他感到惊异的是,佩德罗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可能是猎户留下的记号。”佩德罗说,他已经在程知行回来前自作主张地拿出了平底锅和熏肉。

“o开头的动物有哪些?”程知行问他。

“o?”佩德罗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西班牙语的动物单词里,o开头的很少,他想了一会儿,想出了答案,“熊(oso)?”

“巴塞罗那有熊吗?”程知行垮了脸,他开始担心被放在后院的弗朗哥和巴科了。

“也许是绵羊(oveja)?”佩德罗回过头来看着程知行,他笑着说,“巴塞罗那应该没有熊,可能那个记号不是猎户做的,可能代表其他什么东西,比如橄榄(oliva)或者天文台(observatorio)”

佩德罗胡乱猜测着,越说越离谱。程知行被西班牙人说得勾起了兴趣,他走出屋子看了一眼天,天空还是弥漫着充满硫磺味的雾霾,天上还没有日落的迹象——他决定去看看那些符号到底代表了什么。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佩德罗,得到了西班牙人的支持,然后他就拿上步枪出发了。

他回到了记号的位置,开始跟着箭头走。最先他以为阿拉伯数字代表的是“米”,结果走了几十米后什么也没发现,他再次回到了原地,这次他猜测数字代表的是步数。他数着步子前进,尽量使每一步落得均匀,他停下脚步,在周围找了一圈,很快他就找到了新的记号。

哇!居然猜中了!

程知行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棵刻有记号的山毛榉,他继续前进,前进时为了以防万一他给步枪上了膛。接着他又发现了一个记号,他记下来时的路后继续前进。终于,在第三个记号的指引下他走出了森林,一片广阔的湖区出现在他眼前。

“卧槽。”程知行看着眼前的大湖忍不住说出了母语,回过神后,他抱着枪警惕地观察了四周,他只看到了几只飞翔的小鸟和一只喝水的松鼠,除此之外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人。

确认安全后,程知行给步枪合上保险,他走到湖水边,叉着腰发呆。

如果出太阳,这里一定很美。

程知行想着,不满地抬头看了一眼雾霾笼罩的天空,他叹息一声,蹲下身捧起一把湖水洗了脸。这里的湖水没有异味,清凉的湖水拂过面庞时的舒适感让程知行满意地舒展了眉头,但很快,他又再次皱起眉头,他看到微波荡漾的湖水里自己糟糕的影子。

油到拉帮结派成绺状的头发,像杂草一般疯长的胡子、布满尘土的脸颊以及疲惫失去光泽的眼睛唯一让他感到满意的就只剩下粗黑的眉毛了,虽然他的左眉在执行特里略核电站行动中被僵尸狼抓伤后秃了一小块,但它们至少看上去还是整洁的。

湖里的自己真像个五六十岁的街头流浪汉。他闻了闻自己的腋窝,更加觉得难过。

也许,我可以洗个澡?

这样的想法在程知行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大脑。程知行站起来,他端着步枪在周围来回转了三圈,他查看了可疑的矮树丛,还装模做样的举着枪大声喊树林里的家伙出来。他做了几次后才重新把枪背在了身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这下放心了。

他再次走回到布满鹅卵石的滩涂上,他找到一块河边的大石头,取下了步枪放在石头的阴影处,他开心地解开皮带,脱去同样布满灰尘的衣服,他把衣服和步枪放在一起,又从周围捡来几块较大的石头将它们遮住。他记下了自己藏衣服的地点,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下头。

进入湖水时,程知行满心愉悦,他甚至想到等会儿可以让佩德罗也过来洗洗,他上次洗澡是在科尔瓦兰。他记得当时佩德罗没洗澡,他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发现佩德罗好像从来就没洗过澡。

有必要强迫两个罐头打理一下他自己了。

程知行想着,开始认真地搓洗自己的头发。他洗着洗着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块肥皂,他后悔没在科尔瓦兰买一块,肥皂不仅可以清理身体,还可以拿来洗衣服

哦,等会儿他还需要再来一趟,他要洗一洗衣服。也许他可以让佩德罗代劳?这样的想法很快被程知行自己否决了。

可怜的佩德罗,有时程知行会觉得他在欺负佩德罗,佩德罗像个仆人,而他像个凶恶的奴隶主。

他想起最近一个礼拜里他们遭遇的事,他仍有对佩德罗的中心保有疑虑,但他不得不承认,佩德罗是个好人,正如他的外号那样,他没有在强盗来袭时背叛自己,在遇到巡逻队时也站在自己这边。最重要的是,弗朗哥、巴科现在已经把佩德罗视为自己人了,但佩德罗没有像他讲过的故事里的小偷一样偷走他的马和骡子,那可是一大笔财富,在今天这个世界,它们的价值远远超过20两银子。

是时候把子弹交给佩德罗了。

程知行打定主意,他低下头,开始认真地搓泥,他搓到皮肤发红,再也搓不出来一点皮屑才停下手指,他花了很长时间清洁自己。洗完后也不急着上岸,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游泳,他小学时还曾是学校运动会的游泳冠军,后来他上了初中,因为出色的游泳技能拿到了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他曾代表省队出战全国,最后拿了个亚军回家。

他记得,父亲对于他没拿冠军这事有些失望。

回忆起过去的往事,程知行一头扎进水里,他朝着湖中心游去,他埋进水里一口气游出去老远,再冒头时他已经离岸边很远了。他又游了好几次,他离岸边越来越远,心情也越来越愉快。

他在水中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潜下水了几次,再次冒出水面时他看到天色暗了一分——这意味着他该回去了。虽然不舍,但他明白他不该在陌生的地方玩太久,说不定佩德罗已经把吃的做好了呢?他想着,开始往回游。

游了一会儿后,程知行才发现他刚刚确实游得太远了,他加快了划水的频率,他扎进水,潜泳一会儿后又冒出水面,每次他都离布满鹅卵石的湖岸越来越近,渐渐地,他已经能看到鹅卵石旁茂密生长的蒲草了。

忽然,他停住了。

一股凉意爬上了他的脊椎,他盯着岸边一个直立的身影,脑子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他看到有个颀长的影子站在他的衣服和步枪旁边,影子窄窄的,瘦弱而高挑。他努力用肉眼去观察,发现那是个留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女人,女人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直立的,像是一根木棍。

过了一分钟,程知行才恢复了思考能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猜到了女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那是一把弓。他想象着那把弓上正搭着一支利箭,他知道他想得没错,女人手臂的姿势正是弯弓射箭的标准动作。

完了。

程知行绝望地想着,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大脑反应迟钝。他发现两个罐头说得没错:当你两手空空面对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时,你一样会被吓得像只弱鸡,哪怕对面只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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