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娴借为天香夫人贺寿为由,带着若干随从回到西疆,在将军府中呆了数日。她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三天三夜,翻阅了各种关乎照影国的记载,成王败寇,十几年前那场血雨腥风的王朝吞并,被颂咏成大临君主最盖世无双的一场谋略。
而诸多记载中,关于玉姝公主与照影皇陵的描写实在寥寥,姜娴所能找到的细枝末节,和她前生的记忆并无多大出入,有些详情实事,甚至还不如她在皇室内部打探到的消息来得真切。
她合上竹帛,猜测或许是史官们忌惮当今君主的威严,不敢妄加言论,待百年之后,王权更迭,那些“有损皇家颜面”的真相才会渐渐浮出水面。
可是她和苏尧,能等到那一日吗?
她正忧心思忖之际,有人推开了书院的大门,姜娴将手里的书卷放回内阁,探身一看,阿七正捧着一个青玉宝盒立在帘外,满面红光,唇角噙笑:“
阿姊,我找了你许久,你看这是什么?”
“不是蟋蟀就是蛐蛐。”姜娴敷衍回道,这会儿哪有心思搭理一个九岁孩童的小把戏,她连看一眼也不曾,目光在满室暗色的花梨木书架中游离穿梭,“自己回去把千字文抄三百遍,别在这打搅我。”
阿七很是委屈,她把他留在西疆三年,自己去了长安富贵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肯陪他。
“这原是去年想送给阿姊的,可惜阿姊一整年都未回来看过我。”他将那青色的玉盒塞进姜娴手里,鼓着脸赌气似的跑出了书房。
姜娴打开看了一眼,只见玉盒中央摆着一根赤练长鞭,握柄由和田玉雕成,鞭身镶嵌着红翡珊瑚,形貌上乘,沉而不赘,打在身上必定让人抽筋剥骨,皮开肉绽。
她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倒是顶会投其所好,送的礼物竟意外合乎她的心意,只是他究竟从哪
里打听到她喜欢这些的。
姜娴正欲合上,目光落至盒身上缘,只见青玉体内刻着一排浅金色的小字:
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
贺姜家阿姊及笄之喜。
她愣了一瞬,抬起头望着阿七愤然离去的背影,才发现这孩子已经长得及高,容貌亦十分出色,早已不再是她当年随意在路边捡到的那个垂死乞儿了。
不如,让他陪她一起去照影皇陵,她孤身一人,实在底气不足。
随即,姜娴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既然清原留信让她前往,必然算准了一切,她即使单枪匹马前去,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阴曹地府都去过的人,那些坟茔古墓又有何惧。
夜里,阿七坐在屋檐之上,抬头望着天空中高悬的那轮圆月。干净白皙的脖颈与下颚形成精致的折线,深色的眸子里晦明晦暗,藏匿着一缕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愁思。
姜娴在廊下经过,瞥见那道玉白
色的孤僻身影,她翻身上墙,踏着一片片青瓦,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侧。
阿七回首一看,见到是她,不由得支颜一笑,眉舒目展,容颜清澈烂漫。又想起白日里她的敷衍,片刻没了笑意,板着脸把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还在生我的气?”姜娴抿唇微笑,眉眼弯弯,一袭淡色青衫,面色温和,两人坐在一处,到真像寻常人家的一对姐弟。
“谢谢你送的及笄礼,阿姊十分钟意。”她抬起头望着天上星辰,有些遗憾的想,可惜她这辈子并不以笞人为乐,那跟长鞭,只能摧残些花草树木了。
“哼。”阿七从鼻腔重重哼了一声,身子往后挪了挪,表情三分桀骜,声音里却蓄满了被人遗忘的失落与委屈。
“你想去长安吗?”姜娴平生不会哄人,有些干巴巴地伸出手指,故作慈爱地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长安?”小孩很快上钩,眼里星星泛滥
,双手紧紧握住姜娴的手臂,将她摇得头昏脑涨,声音难掩激动,“阿姊是回来接我的吗?”
“好了,别再摇了……”姜娴点点头,像甩掉一块狗皮膏药似的挣脱他的手,耐心同他解释道,“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小,留你在西疆,只是想着也许有一天你的爹娘会过来找你。”
“我早说过我的爹娘都不在了的。”少年双手抱膝,模样十分可怜,纯良得像只白兔。
“好了,不提那些。”姜娴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明天陆将军派来的马车将会抵达西疆城内,你代替我乘车回长安吧。”
“阿姊,你不回去吗?”阿七呆呆望着她,表情惶惑。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办。”姜娴从怀中取出一根玉兰簪,递到阿七面前,“你回到长安后,去一趟郑王府,把这根簪子交给府里的主人,转告他不必担心,三月之内,我必会平安无事地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