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锦进门看到魏太后,并不意外,上前行礼。萧言镇对他向来客气,亲自扶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魏太后冷哼一声,“就怕人家没把陛下当自家人。”
萧言锦当作没听到,对萧言镇道,“不知皇兄唤臣弟进宫,所为何事?”
魏太后阴阳怪气又哼一声,“都闹到这种地步了,肃王竟然说不知何事,实在可笑。”
萧言锦,“如果太后说的是婉月公主被柿子砸伤一事,儿子倒是有话要说。”
萧言镇做了个手势:“请讲。”
萧言锦便从梁王府赏梅宴那起,比温容所述更详细一些,说到婉月公主因被他教训而对灯草怀恨在心,差点置灯草于死地时,魏太后的脸色略微有些尴尬,萧芙玉的横蛮任性,她是知道的,平时倒没觉着什么,毕竟是金枝玉叶,便是骄横些也不为过,但从肃王口中说出来,那便不是骄横,而是歹毒。
她争辩道,“有谁能证明芙玉让人打了小奴才,定是那小奴才胡说八道,诬蔑芙玉。”
萧言锦从容道,“灯草从来不说假话。”
“不过是个奴才,你倒信得十足,却不肯信自己妹妹?”
“芙玉所为,那日在梁王府就可见一斑,乃是我亲眼所见,梁王亦在场。”
魏太后被噎得说不出来,心里恨恨的嘀咕:一个武将,耍起嘴皮子来倒是利索得很。
“陛下,”萧言锦朝萧言镇躬了下身子,“先皇曾说,把百姓当作手足,把万物视为同类,仁爱之心遍及天下,乃可永久富贵,而桀纣放纵自己,终酿成大祸。芙玉虽是女子,却贵为大楚的公主,理当以身作则,为百姓之典范,而今养成嗔怒骄横的性子,梁王身为兄长,不循循教导,反而越发的放纵,先贤有言:逆吾者是吾师,顺吾者是吾贼。不可不察也。我倒想问问梁王安的什么心?陛下,生于天家,于百姓则高山止仰,一举一动,皆入人眼,更要谨言慎行啊!”
他一番话字字玑珠,掷地有声,说得魏太后与萧言镇哑口无言。
萧言锦一撩袍子,跪在地上,“陛下,此事归根结底因我而起,若灯草不是肃王府的人,或许就不会惹上这些麻烦,如果陛下定要替婉月公主讨个公道,便罚臣弟,只望就此了结,今后再不生风波。”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甘愿受罚以平事态,萧言锦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萧言镇脸上很是挂不住,忙扶他起来,“三弟言重了,此事朕已有定论,与三弟无关,与三弟府上的人也无关,倒是令三弟受委屈了,”转而又肃着脸对魏太后说,“八妹的性子是该改改了,如若不然,日后定铸大祸。”
魏太后恨得指甲嵌进了肉里,可惜她虽识字,却不爱看书,那些贤者的话,她一句都说不出来,更无从反驳,况且皇帝显然是被肃王说动了,她无可奈何,愤愤的一甩袖袍,转身走了。
萧言镇为了安抚萧言锦,赏了一堆东西,又在书房与他长谈许久,极尽宽慰之言,萧言锦自然领情,恰到好处的放低姿态,以示忠心。
等他出宫时,已经是傍晚,天阴沉沉的,云很厚,风很大,街边寥寥几个路人,皆是行色匆匆,他一抖缰绳,夹紧马腹,策马往肃王府驰去。
肃王府门口站着一排亲兵,见他回来,呼啦啦闪到一边,萧言锦问,“可有人来?”
领头的亲兵答道,“未曾,但不时有人在巷口张望。”
萧言锦稍一颔首,骑马进去了。二门落马,自有小厮牵过缰绳,把马带去马厩。福伯侯在一旁,“王爷总算回来了,陛下没难为您吧?”
“没有。”萧言锦问,“灯草呢?”
“灯草很听话,不让他到前院,他就一步也不曾来,一直在景湖那边玩耍。”
“天冷,别让她在外头久呆,去叫回来。”
“是,”福伯打发满仓去找人。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满仓惊慌失措的跑来禀报,“园子里我都找遍了,都没见灯草,会不会是被人抓走了?”
福伯愣了下,“不可能啊,今日没人上门,怎么会被人抓走?”
萧言锦听到满仓和福伯在院里说话,掀帘子出来,“怎么回事?”
“满仓说没找到人,兴许灯草玩累了,在哪睡着了,”福伯说,“王爷别担心,老奴再派人去找。”
府里的小厮都被派到园子里找灯草了,萧言锦对冷锋抬了抬下巴,“你也去找。”
冷锋应了是,也往景湖那边去了。
眼瞅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萧言锦面露焦虑,在院中站立良久,进了西厢房,屋里一切照旧,桌上的粗陶大茶壶,床上叠放整齐的被褥枕头,箱笼里的衣物还有他赏的那些好东西全都在,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心里却莫名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天终于暗了下来,把一切都吞噬进黑暗里,萧言锦纵身一跃,跳到屋顶上,看到远处园子里燃了火把,依稀能听到呼唤灯草的声音。
他默然站着,束起的发尾在风里摇摆着,连厚袍子也被吹得鼓了起来,身形却屹立不动,仿若一块坚硬的山石。
良久,他跳下来,进了书房,书案上收拾得很干净,光洁的桌面映着烛火的影子,笔墨纸砚都在固定的地方,显得比平时更整洁,砚台下露出一点白边。萧言锦拿开砚台,看到底下压着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条,他没有马上打开,若有所思的在上头敲了敲。
这时,冷锋掀帘子进来,对萧言锦无声的摇了摇头,示意没找到。
福伯紧随其后进来,哭丧着一张脸,“王爷,是不是有人把灯草偷走了?”
冷锋说,“定是梁王的人。”
萧言锦看着他,“你守在府里,还让人把她偷走?”
冷锋卟通跪下,“属下无能,甘愿受罚。”
福伯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跪下来,“老奴也甘愿受罚。”
萧言锦的手还按在纸上,神情晦暗不明,默了一会,他说,“都起来,她是自己走了。”
福伯和冷锋猛的抬头,萧言锦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展开纸条,上头只有三个字: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