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草在厨房偷偷拿了四个馒头,唯一的一吊钱却留下了,虽然她觉得那尊玉面瓷裂在她手里有些莫名其妙,但毕竟裂在她手里,这事说不清,留下一吊钱,存了点赔偿的意思,也知道远远不够,不过是表明一种态度。府里发的衣物和萧言锦赏她的杯,也都留下了,空手进府,也空手出府,横竖是要做回叫化子,那些东西她并不看重。
她没有出城,往西走,拐过一棵大榆树,那里有座破败的庙,以前她在那庙里歇过脚,这地方住的都是穷人,叫化子不多,没人打扰,清静。
馒头用手帕兜着,四个角扎死,打开的时候,馒头挤得变了形,紧紧粘在一起,天气热,又在布兜里闷了许久,闻着有点味,灯草不在意,几口就将一个馒头吃进了肚里,剩下的重新包起来,放在脏兮兮的供台上,她躺下歇了会,觉得口渴,看了看天色,将黑未黑,于是又等了一会儿,把馒头藏在掏空了的墙里,外头用碎砖堵住,她原先就在这里藏过粮食,还算保险。
从庙里出来,她拐进了一条巷子,凭着印象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贴着门静静听了一会儿,踩着墙边的杂物,悄没声息的翻了院墙进去,院里有水缸,她揭开盖,拿瓢舀水喝,一边喝,一边警惕的看着屋门和窗口,提防有人出来。
这家住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她上次扔钱的老俩口。来这里,一是她知道老俩口心善,便是发现了,也不会打骂她。二是上次扔进来一吊钱,把欠债还了还有富余,她喝上几口水,也不会觉得又欠了什么。她不喜欢动脑子,但有些账,心里却是算得很分明。
喝完水,灯草沿着原路还回,无意间发现长街那头火光通明,人声鼎沸,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她倒底还有点孩子心性,于是过去看一眼,原来是一队骑兵,穿着铠甲,火光映照下银光闪闪,头盔上的红缨在夜风里轻扬,端的是威风凛凛。他们并不喧哗,但看到个头瘦小,长相清秀的少年,便上前逮住,推进队伍里,押着往前走。
被抓之人自然是惊慌失措,不停的问为何抓人?同行的亲朋也是慌做一团,七嘴八舌的和当兵的理论。
骑兵的头便喝斥一声,“吵什么,若不是,自然会放,一个时辰内就回去了。”
听他这样说,慌乱的人群安静了些,却不肯离开,眼巴巴的看着,队伍往前走,他们也跟着走,直到被抓的少年分成几批被人带走,人群跟着四分五散,渐渐消失在喧嚣的街头。
灯草驻足看了一会儿,听到边上有人小声议论,“这是抓人犯吧?”
“肯定是,阵仗这么大,那人定是犯了大事。”
“听说是抓肃王府的逃奴。”
灯草听到这里,心一紧,下意识低下头,避到了墙根边的阴影里。
“难怪这么大阵仗,原来是肃王府在抓人。”
有人叹息摇头,“只怕是犯了命案。”
“可谁敢在肃王府犯案,”有人接茬,“落在肃王手里,还有命么?”
“肃王素来爱民,怎么今日为了个逃奴却如此扰民?”
“……”
灯草不再听下去了,顺着墙根钻进了小巷子,专挑避静的路走,绕了老远才回到城西的破庙里。
四周黑漆漆的,隐约还能听到街那头传来的动静,她的心提在嗓子眼,半天落不下来,于是吃了点馒头压惊,半个馒头进了肚子,一点一点填实她的肠胃,心也慢悠悠落回了腔子里。
那尊玉面瓷果然是肃王珍爱的宝贝,竟如此大动干戈的出动骁骑军抓她。
灯草蜷着身子躲在供台后面,背靠在木板,阖上眼。突然想起那日萧言锦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告诉她哪个是“灯”,哪个是“草”,明明是威严的人,与她说话时语气却是温和的。她以为萧言锦知道事情后,顶多发顿脾气便作罢,但显然,她低估了玉面瓷在肃王心里的份量。
——
萧言锦靠在红木大椅上,看着桌上摆的两样东西,一是他赏灯草的七星杯,二是一吊钱。
值钱的东西都没拿走,只带走了四个馒头,这人脑子莫不是有问题?馒头吃完了怎么办,靠挨打,学狗叫讨吃食?
他眉头微拧,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门口突然脚步杂乱,有人夹着一股夜风闯进来,他正要喝斥,定睛一看却是温容,后头跟着一脸为难的福伯,他摆摆手,示意无妨,福伯无声退下。
温容冲到桌前,质问道,“灯草跑了?是不是你……”
只听极快的拔剑声,不等温容回神,冰冷的剑已经横在他脖子上了,他瞳孔收缩了一下,剩下的话悉数咽回肚子里。
萧言锦冷冷看着他,“你大概要重新学一学说话的礼仪。”
温容脸上堆起笑,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剑挪开了些,“王爷息怒,我这不是一着急就那什么……”
萧言锦眼神示意,冷锋收了剑,退到门口。
温容撩了袍子坐下来,“肃王爷,我想请问,好端端的,灯草为何要跑?”
“畏罪潜逃。”
温容笑了笑,“听福伯说,灯草打破了一件瓷器,是王爷的心头好,看来这事犯得不小。”
萧言锦没说话,等着听下文。
“怎么说灯草也是我送进府里的,犯下这等罪过,理应由我承担,王爷开个价,温容照数赔偿。”
萧言锦靠在椅子里,慢条斯理的说,“我的奴才犯了错,凭什么要你承担?别忘了,他的卖身契可在本王手里。”
“王爷把人抓回来,要怎么处置?如果要抵命,不如赏温容一个脸面,把人还给我算了。当然,温容不能让王爷吃亏,一应花费都由我负责。”
萧言锦,“你想多了。”
温容愣了愣,他哪里想多了?
任他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萧言锦就是不松口,温容没辙,只好换了个话题,“王爷,您这大晚上弄得人仰马翻的,就不怕传到皇上耳朵里,安你个扰民罪?”
萧言锦淡然一笑,“我便是骄纵些又如何?”
温容琢磨着这句话,突然恍然大悟,“王爷是故意……”剩下的话他没说,彼此心知肚明就是了。
见桌上那只七星杯挺好看,他伸手要拿,听到萧言锦说,“别动。”
温容的手滞在半空,委屈道,“王爷这般小气么,看一眼都不行。”
“可以看,别上手。”
“为何?”
“不是你的东西。”
“王爷的东西不能拿?”
“也不是我的。”萧言锦说,“是灯草的,主人不在,为避嫌,不要动。”
温容盯着那只七星杯仔细瞧了瞧,他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只杯价值不菲,他纳闷的看着萧言锦,“王爷把这样珍贵的杯赏了灯草,却因他打破一件瓷器满大街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