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锦没费什么功夫就追上了灯草,她走得不快,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人。
冷锋跟在萧言锦身后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心说,这小子果然是出来接头的。
灯草往城西走,每到路口就会停下来,踌躇一会儿,辩认了方位再继续走,最后停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两边是低矮的房屋,有大杂院,也有单门小户,住的都是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
萧言锦避在墙的阴影里,见灯草在不长的距离间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又悄悄到门缝里去张望,终于确认了具体的位置。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巷子里没有行人,微弱的灯光从窗口透出来,只看得清一点影子,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用力甩进了那家的小院里,又把手里的纸包悄悄放在门口。
萧言锦从另一侧跃上了层顶,院里太黑,他看不清灯草扔的是什么?
这时候,屋子的主人听到动静,到了小院里,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他捡起院子里的一串东西仔细看了看,很是惊讶,唤老伴,“老婆子,快出来,有人往咱家院里扔了一吊钱。”
老婆婆听到喊声,也出来了,老俩口看着那吊钱都很奇怪。
老婆婆说,“兴许是谁喝醉了扔的钱,咱们先保管着,看明日有没有人来寻?”
老头点点头,“是这个理,”又说,“我出门看看。”
他把院门打开,看到了纸包,嚯了一声,“这儿还有呢。”
打开纸包,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包点心,闻着还挺香。
老婆婆越发纳闷,“怎么还有点心,不会真是给咱们家的吧?”她扯着脖子往两边张望,“人呢?”
灯草躲在暗处嘟囔:“就是给你们的,快收下啊!”
找不到人,老头把院门关了,点心和钱都捡了回去,老俩口边往屋里走,边议论着今晚遇到的怪事。
萧言锦站在屋顶上没动,看着灯草往来时的路上走了,瘦小的身影渐渐融进一片黑暗中。
他从屋顶上下来,冷锋施展轻功到了他身边,“王爷,属下派人把这家人监视起来。”
萧言锦摇摇头,“我看只是寻常百姓,不是什么接头的人。”
“王爷,您不觉得奇怪么,若是寻常百姓,灯草为什么不进去,要把东西扔进院里?依属下看,这是他们的障眼法。”
“想知道为什么,”萧言锦淡淡一笑,“直接问他就好了。”说完,他快步追了上去。
很快,他就看到灯草瘦小的身影在前面走着,萧言锦有心想吓一吓她,悄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灯草却并没有被吓着,漠然的转身回头,看到他的一瞬,脸上才有点讶异,“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萧言锦说,“有事打这里路过,刚才我看你往别人家里扔钱了,为何?”
灯草告诉他,当小乞丐的时候,有一次她饿得不行,拿了包子铺的一个包子,被伙计打,那家的大爷看不过眼,给了伙计一文钱,才把事平息了。她轻声说,“这个恩我记下的,挣到钱了就还。”
“当初大爷给了一文钱,为何要还一吊?”
“一文钱扔进去,我怕他们听不到。”
萧言锦,“……”
他微微侧了下脸,冷锋就在不远处,这些话他应该也听到了,不知道冷护卫会作何感想?
冷锋是习武之人,听力比常人都灵敏,自然把灯草的话全听进去了,他望着灯草的背影,沉思良久,冷哼,“休想拿这种话来搪塞,定是有企图。”
灯草走了一段才想起了什么,问,“王爷,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冷护卫呢?”
萧言锦说,“在后面。”
灯草回头张望了一下,“不在。”
萧言锦,“在。”
灯草,“不在。”
萧言锦,“……”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这样直接反驳他,尤其是底下人,福伯说灯草七魄少了一魄,说话行事跟常人有些不一样,这样看来,倒像是真的了。
冷锋在暗处也听到了灯草的回答,按说这是大不敬,他应该拔敛相向,但他和萧言锦一样,也愣了下神,这时拔剑倒显得他反应太慢,反正王爷不在意,他也就算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越来越热了,别的下人会知道避到阴凉处站着,唯独灯草还站在原处,日头在天上行走,有时晒着她半边身子,有时晒着她头顶,她不避不躲,目光虚散,漠然处之。
萧言锦写字时偶然抬眼,看到灯草的神情,总是好奇,这漠然的表情下面,倒底藏着什么,她为什么看人没有焦点?他见过灯草看馒头的样子,目光是清亮的,如果有一天那清亮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会是什么感觉……
阳光正晒着她头顶,照出一小块刺眼的光,刚入府的时候,她头发的颜色有点淡,现在跟府里其他人一样,变得乌黑柔顺了。
“灯草,”他扬声道,“站到廊上来。”
灯草应了声是,走到廊上站定。
他的命令,她总是执行得毫不犹豫,叫她来就来,叫她走就走,听话得让人挑不出刺。
萧言锦在桌上轻叩了两下,但……倒底有多听话呢?
“灯草进来。”
灯草迈进门槛,“王爷有何吩咐?”
萧言锦指着自己的茶杯,“把茶喝了。”
灯草端起杯。
萧言锦抬眼,“……”
灯草两三口把茶喝光,杯子轻轻放在桌上。
萧言锦,“……”
他没想到,灯草会真的端起杯,会真的喝他的茶……
若换成冬生,肯定一脸惊惶的道,“王爷,奴才不敢。”
他不说话,灯草也不吭声,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相沉默。
半响,萧言锦咳了一声,“灯草,这杯子赏你了。”
灯草,“谢王爷。”说谢恩也没见一点笑容,漠着脸把茶杯拿过来,用袖子抹净了水,揣在袖筒里。
萧言锦,“……”
本想逗一逗她,结果舍出去一个茶杯,那是成套的杯子,缺了一个,剩下的就不值钱了,萧言锦在心里默然叹了一口气,一根筋的人逗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