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素衣在白塔城宽阔的楼宇间来回穿梭。
盘起的发髻向所有人宣告着头发的主人已经嫁做他人妇。
由金镶玉制作的装饰点缀着女子的发髻,四散开来的形状如同一只展翅待飞的金凤凰。
十七八岁出头的面孔在仆人精心打理下,看上去仿佛才十二三岁。
素衣的主人心中焦急万分,脚下的步伐却看不出一丝慌乱。
每个看见彩光的人,都自觉退在一边,低着头等她走过。
她是大陈皇帝李歙的姐姐。
虽然大陈江山岌岌可危,但是这里还属于大陈的领地。
至少这一刻,还没有人敢对她有不尊敬的模样。
赖福的嘴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过去那个老实巴交的农夫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军官们穿戴着整齐的铠甲不住点头,看上去他们已经与主帅达成了一致见解。
“大公主好!”
“大公主好!!!”
军官们停下了小鸡啄米式的点头,纷纷称呼着刚进来的女子。
“大公主。”
赖福也看见了女子。
他停止了话题,对刚刚抵达的妻子行着大礼,丝毫不感到尴尬。
“我与阿福有话要说,请各位将军暂且回避。”
女子的话温柔却带着不可置疑。
众人迟疑的看了眼赖福,见主帅也做了个手势让他们离开。
没人敢顶撞农夫将军,尽管心中还有疑问,也只得先行告退。
“阿福,安信王...安信王...”
女子脸色如同白纸一样,她用尽所有力气抓住赖福的肩膀,免得自己一头栽倒在地。
“安信王...再也...不能...保佑大陈了...”
没有了旁人,女子再也不用顾忌自己形象,憋在心中的悲痛赤裸裸袒露在了丈夫眼前。
安信王奕川对大陈的忠诚,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自从嫁到这里后,她往皇宫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就是希望点醒弟弟,想让他知道谁才是大陈真正的救世主。
可是愚蠢的弟弟,只会听信谗言,一步步逼死了保护他们所有人的奕川。
那个男人拼尽一切,兵败生死后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他惋惜。
愚蠢的弟弟居然一点惋惜之情都没有!
仿佛这世界只是少了个并不重要的张三李四...
“此事已无法改变,还请大公主保重身体。”
赖福搀扶着女子安置在了自己帅椅上,还“贴心”地送上茶让她压压惊。
“阿福,快召集将士们赶赴安州保卫皇城!”
与女子焦急形成鲜明对比的赖福冷静地说道“来不及了!通州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万将士,如何抵抗数不胜数的溷人?况且安州将士战意全无,一个个正争抢着向东魏投降!”
“赶过去,把那个不成气的家伙救回来啊!”
赖福知道大公主口中不争气的家伙就是她的弟弟——大陈皇帝李歙。
他摇摇头说道“人海茫茫加上兵荒马乱...”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女子看见赖福冷漠的样子,看上去大陈的灭亡与他毫无干系,她眼中仅存的光也消散了。
“那么当前形势,将军作何打算呢?”
女子站起了身子,她脸上面无表情,就像在应对其他人一样。
赖福有些羞愧...
虽然他与大公主是政治婚姻,但是大公主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一举一动总是那么温文尔雅,给了赖福一种与小雅截然不同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公主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安信王也没有对不起他。
然而成大事者,不可以被感情所左右!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绝不会因为羞愧就做出“错误”的选择。
“夏国已经承诺,只要称臣,荣华富贵绝不会断绝!”
赖福拿出了使臣送达的文书给大公主过目。
“是姐姐还是弟弟?”
如今谁都知道天下有两个夏国,女子不知道丈夫会选择哪一个。
“两个...都有...”
赖福说得十分理不直气不壮。
女皇帝送来的文书封他为归国公,儿皇帝送来的文书封他为宁远王。
女子说道“选弟弟吧,至少封号高一截!”
赖福回答道“我也正有此意...”
女子冷冷地丢下文书,起身就要离开。
“大公主,我...”
早就善于观察言行的赖福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立即伸手想要挽留住妻子。
“请将军,不...请宁远王松手!”
女子拍开了赖福的手,大陈江山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大公主,回皇宫只是送死而已!请留下来,在这里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大公主!”
“不,我必须回安州去!”女子声音低沉得像个男人“就算去死,一家人也应该死在一起...”
“大公主...”
锃~~
见赖福追上来,女子抢先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剑。
“再敢靠近,您的王候梦恐怕就得破灭了!”
抵在脖子上的剑锋,让赖福不敢轻举妄动。
“大公主...作为大陈的子民,大陈覆灭,我们每个人都痛心疾首!只是失败已成定局,我们必须得审时度势啊!!!”
“阿福...”
不知是不是赖福的话打动了女子,她终于缓和了声音说道“安信王看中了你的能力,让我嫁你为妻,就是希望你对大陈永无二心!”
“我俩夫妻一场,所有的事从未对你隐瞒!”
“既然你已决定另随其主,妾身留在这里也就失去了意义!”
“只是...”说着说着,女子流下了泪水“妾身辜负了大陈江山,辜负了安信王的嘱托,辜负了大陈百姓对阿福的期望...”
剑锋回转,割向了女子的颈脖。
赖福抱着女子的身体,捶胸顿足地呼叫着大夫。
为了当个将军,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女人。
这次,他又失去了另外一个!
整个通州都放倒了陈国黑色的旗帜,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范定城的颜色。
遥远的安越城门户洞开。
做好了充分准备的赫连拓拓意外发现,安越只是一座空空荡荡的不设防城市。
本该死守这里的后陈军队,以及那些躲在皇宫中的太监和皇帝,早已逃之夭夭...
~~~~~~~~~~~~~~~~~~~~~~~~~~~~~~~~~~~~~~~~~~~~~~~~~~~~~~~~~~~~~~~~~~~~~~~~~~~~~~~~
广平城的事直到如今,依旧让宇文素久久无法释怀。
表面上她是为父亲宇文楼悲伤,实际上她却是因为自己青梅竹马的相好死在了那里而难过。
她憎恨赫连支不能约束手下,让赫连拓拓杀光了广平城所有人。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相好早就因为在伏龙城做了刺客,被王璟打死在了黑牢之中。
她的相好想要胁迫女皇中断联姻,救出自己的爱人。
结果天真的幻想,让他成了别人的笑柄。
她还憎恨另一个人——她的“好姐妹”宇文曼。
女皇帝命令宇文楼夺取失地,却不肯给与足够的兵力。(宇文素是这么认为)
直接导致了那里的悲剧!
宇文素本来打算藏上一把匕首,等赫连支来到枕边时将他刮骨剔肉。
就算自己难逃一死,也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意料之外的消息破坏了她的计划,又脏又臭的草原皇帝又有了一些新欢!
为了重新挽救这个计划,她必须放下身份,假装嫉妒的模样去和那些女人争宠。
身为大夏国长公主的她,在这个两国交恶之期不但一文不值,反而还成了被东魏厌恶的存在。
不但赫连支看她不顺眼,就连那些成为东魏臣民的中原人也讨厌她。
中原繁荣时,他们只是被收税的牛马。
中原衰落时,他们又成为了被遗忘者。
就像那遍地野草,被遗弃在屋外任其自生自灭。
宇文素能得到的帮助,只是和亲时留给她的一丁点仆从和侍卫。
她让仆人将魏王请过来,不论用什么办法。
在仆人离开的时间里,宇文素琢磨着如果能将赫连支骗过来,就让侍卫们杀了他,大不了所有人都被赶来的东魏人杀死。
仆人们把她服侍得很好,侍卫们也尽职尽责。
可是这些人从来不跟她多聊几句,她又怎么敢相信这些人。
况且自己的计划是让他们丢掉性命...
所以她只能靠自己挽回赫连支,再找机会单独刺杀。
她就不信,这世界上有她宇文素不能抓住的男人!
“长公主,魏王在陪孤涂可汗练兵,这些日子都不会过来。”
什么!!!
看来复仇的计划又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赫连拓拓攻下安越后,就将大本营立在了那里。
任凭皇帝的使臣跑断了腿,每次都是嘴上应付了事,没有一丁点起身离开的意向。
除了依然称自己可汗而非朕之外,身上的衣物、随身的宝刀、已经出行的车撵都与皇帝一模一样。
赫连支还是后悔,为了彻底打垮后陈,自己给了赫连拓拓太多兵马。
还好儿子赫连孤涂回到了身边,还来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
他把手中的兵权大部分都交给了这个能干的长子。
等儿子到了有足够谋略收拾赫连拓拓时,他就可以和这个兄弟撕破脸皮了。
这些秘密别说宇文素,相信就算赫连拓拓本人,也将赫连支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
等研究透了赫连支,宇文素决定亲自前往他们练兵的地方。
草原人不是喜欢厉害的女人吗?!
她宇文素过去也跟着父亲骑着马上过战场,去个练兵场之类的地方岂不是小菜一碟。
可能跪坐得太久,在她起身的一瞬间,突然头晕目眩,小腹处更是一阵疼痛。
紧接着就再也没有了感觉。
等她沉沉睡了一觉,发现赫连支居然就在身边...
难道自己复仇心切,已经产生幻觉了?
可是她躺在床上,还隔着帘子,视野并不开阔。
除了赫连支,帘帐内还有表情冷若冰霜的赫连孤涂。
“很好,哈哈哈!!!”
是赫连支的声音。
宇文素感觉非常疲惫,眼睛只能睁开一小会,接着不由自主地又闭上。
“希望是个儿子,将来他就是中原人名正言顺的天子啦!!!”
宇文素再一次挣扎着张开眼,看见赫连支正对着屋顶欢呼,他高举双手仿佛要迎接着什么神圣的东西。
“儿子?!”
“天子?!”
宇文素恍然大悟,自己怀孕了!!!
这怎么可以!
她绝不能给仇人生下孩子,然后失去报仇的勇气,一辈子成为唯唯诺诺的女人。
可是仇恨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以至于宇文素都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比过去消瘦了多少。
极度虚弱的身体强迫她再一次闭上眼好生睡去,为孕育新的生命做好准备。
恍恍惚惚中,她回忆起一个画面。
赫连孤涂同样用一双仇恨的眼光,恶狠狠的盯着她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