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宁静,也喧嚣。
村子以外黑暗笼罩的地方,深沉而悠远直至夜的尽头。蛙声一片,间杂着各类虫子地鸣叫,嘈杂地热闹,所以喧嚣。就如二舅的现在,宁静的是身体,喧嚣的是心情。
谭天的心情也是激荡地,为二舅而激荡。余光里,二舅捧着茶缸的双手因长时间地发力有些颤抖。低着头,朝着桌面的角度,已经有了半小时以上。妈妈不时停下针线,望望二舅,或许她并不明白聊的些什么,只是感知到了凝重的气氛,很懂事的没有打扰这一对舅甥。看了看二舅手里的茶缸,没有续水的动作。
谭天有些坐立不安,不是耐不住性子,是他太想知道二舅想到了些什么!今晚之前,谭天的印象是,二舅聪明、稳重,刚刚他的看法已经增加了些内容,比如敏感性,前瞻性。期待中,绷直的身体整个正面迎着二舅,眼光明亮。
“是啊,快三十年了,还是一穷二白,还是缺衣少食!”
二舅的姿势没有变化,眼睛还是看着桌面,在动的只是嘴巴。
“之前,到处都是勃勃生机,大家意气风发!突然间,就文革了!四人帮倒是意气风发,就那一帮人在生机勃勃!连国家机器都停顿了,甚至开了倒车!是的,四人帮已经粉碎了,除了刚开始一起游行,一起庆祝,今天怎么就喜悦不再了呢?”二舅抬起头,笑了笑,有点自嘲。
顺手将茶缸递给妈妈,接着说道:“如今这个状态,与我所接受的教育是相悖地,与我所追求的也是相悖地!”二舅的表情严肃得能滴下水滴,愤怒而又悲哀!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舅,时间不会停下,历史也不会停下,老一辈领导人还在,咱们抬头看,向前看。”这不是谭天想要的,这个状态可不是积极向上的状态,谭天稳了稳方向。
“嘿,这真是,还赶不上个五岁的孩子了!”二舅或许也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问题,有点挂不住,对着妈妈说道,“还有没有开水?换换茶叶吧。”谭天赶紧跟着道,“嗯嗯,妈,给我也来一碗。”
“对,老一辈还在,他们不可能眼见着历史倒退!有理想、有干劲的年轻人还有很多,我们的未来可期!”缓了缓,二舅明显轻松了许多。“四人帮倒台就是明显的信号。已经一年多了,不应该没有变化,应该是变化正在酝酿中!”
“舅,我也这么看。”谭天紧紧跟上。
二舅被打断思路,一腔激荡被泼了冷水,盯着着谭天,表情由激昂瞬间转变为激愤。
“舅,咱们都是升斗小民,忧国忧民?咱够不上呀!”谭天笑得有点坏,还有点小贱。
二舅突然松了下来,不是颓唐,眼睛却是定定的盯着谭天。谭天不为所动,低头一口一口喝着碗里的茶水。嗯,茶还是不错的,手艺升升级,该有的包装也要有,应该是一条不错的财路,后面看看怎么操作一下。谭天有点跑偏。
“这是门票的另一层意思?”二舅的目光越发坚定。
“是,也不是!”谭天说完这句就紧张了!他突然感受到了二舅地紧张,他怕二舅会暴起打人,自己才五岁呀,经不起的。“舅,咱不紧张哈,说话就说话,不带急眼儿的哈。”妈妈乐了,噗嗤一下笑出声,白了谭天一眼“没个正行,好好说话。”
气氛一下就松快了。
“就好比我这次生病,重病就得下猛药。病因找到了,治疗方案有了,再大的病也就不会危及生命。病来如山倒,是突然而激烈的,可病去却如抽丝,这个过程是缓慢的,还不能大补,虚不受补呀。”谭天缓缓说道。“舅,您说近段时间会有变化,我认为您的看法保守了些!是正在变化,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渐进。
谭天还是缓缓地说着,“吃饱穿暖,这是作为人的基本需求。快三十年了,连人民群众的基本需求都没能达到,这肯定说不过去的。建党建国时间短,没有经验,准备不足,甚至沿用了战争年代的斗争经验,这是咱们执政党的短板,需要慢慢补足。”谭天看了看二舅,见听得专注,继续道,“文革这个毒瘤存在了十年,切除手术做了才一年多,大手术啊!国家目前需要温补,还需要调理。大病初愈嘛,时有阵痛才是正常的,解决后遗症需要一些时间。请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谭天语气铿锵、坚定。“当这些都过去了,咱们国家就会迎来大发展、飞速发展的时期。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呀!波澜壮阔能够概括吗?能,但不够,还需要加上日新月异!”
妈妈早就停下了针线,眼里亮晶晶的,二舅也是眉眼高高扬起。
“舅,只有运动员才能下场呢!”谭天适时刹车,不忘推销自己的门票。
二舅背后的大狐狸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从坐下来到现在,都是沉默着,这会儿开始张牙舞爪了,“是的,既然赶上了波澜壮阔,不游上一段又怎么知道深浅呢!”
话音落下,谭天缓缓起身,站直了身子。二舅看向谭天,淡淡地笑容,自信而飞扬!妈妈陪坐一边,不明就里地左右看着大小两个男人。谭天端起手边的茶碗,神情庄重,“舅,家里没酒,显得简陋,但礼数不能有问题。我用这碗茶敬您,愿您在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愿您不忘初心,做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来,饮甚。”二舅端起茶缸,与谭天碰在一起,满饮了一缸茶。让谭天很是怀疑,二舅这是豪迈还是口渴,毕竟是茶不是酒,满满一缸呢。
二舅坐了下来,砸吧砸吧嘴,没喝够的既视感,“不忘初心!在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点点头,“啧!这两句意义深远呀!是你梦里老师教的?”二舅似笑非笑,谭天赶紧岔开话题,“这不是重点,您践行就对了。”
打趣了几句,谭天继续说道,“咱们国家有史以来就是农业大国,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优点是,大家要求不高,只要吃饱穿暖,家有余粮就行;缺点是,小农意识,会斤斤计较。相信国家不久就会将重心向经济发展方面转变。咱们地处内陆山区,工业一定会发展,但因地域限制,很可能会缓慢一些。商业必须发展,这是流通的关键。咱们农户还是得靠土吃饭,但在农业技术方面,在提高农产品附加值等方面是大有可为的。无论工业、商业、还是农业,都必须结合实际,科学论证,因地制宜,这样就能切实的为人民服务,又能出成绩。我个人看法,以农业作为工作突破点合适一些。”
谭天认为二舅适合从政,毕竟是自带大狐狸的人。但是话不能说得太透,点破不说破,留一些思考的余地给二舅。思考的过程就是逻辑自洽的过程,想出来的办法才是好办法。再说了,幕后嘛就该是云山雾罩,要有莫测高深的神秘感。
二舅很认真地听着,认真到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感觉,双手并排放在桌面,就差一只笔和一个笔记本了。谭天也是认真的,但五岁的孩子样怎么也严肃不起来,倒是有点沐冠而猴的既视感。
“舅,找个时间带我到处转转呗,我也长长见识。”谭天想要将二舅从思绪的深潭里拔出来,又来了个大转折。
“好哇。过段时间吧,你还需要温补,需要调理,大病初愈嘛。”二舅用刚刚的话回敬了谭天,双手拍了拍膝盖,顺势站了起来,“感觉话没说几句,时间就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班,今天就到这吧。”
“舅,我送送您。”妈妈和谭天一起将二舅送到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