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射出细窄的光斑。
一只莹白纤细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摸到枕边的手机。
修长的拇指抵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划,屏幕切换到屏保图片,是个表情很臭的年轻女孩儿。
轻盈的中长发,厌世脸,穿着身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
照片是削铅笔时抓拍的,校服的螺纹袖口捋到小臂处,胳膊肘抵着膝盖,莹白修长的指尖上全是黑色的铅笔灰。
背景很乱,无处安放的画板和画中人无处安放的五官,都没能掩盖女孩儿攻击性十足锐利和灵气,说不上漂亮的一张脸,却给人见之难忘的狂妄和肆意。
扫了眼日期——十月十六日。
时间,十二点整。
揉了揉眼睛,单手点开相机应用,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和屏保图片一模一样的厌世脸。
拇指按下录制键。
“嗨。”恹恹地开口,“这里是程小妹,欢迎来到我的频道。”
刚起床,声音有点哑,程小妹胡乱揉了揉头发,看到视频中的画面比刚刚好看了一些,按下暂停键,重新调整了姿势,熟练地补录了几次。
之后的录制就顺利多了,她玩vlog快半年,对拍摄和剪辑已经驾轻就熟。
洗漱好,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白色卫衣加浅色牛仔裤,同色系的白色棒球帽,没化妆,已然随性而帅气,简单对着镜头展示几下,效果还不错。
“感谢宝宝们的祝福视频,是我17年来收到的最有心的生日礼物。”程小妹将手机架好,确保可以录到想要的画面,“为了回馈大家,我决定在晚上八点开一个小时直播,期待和大家的见面。”
之后她便不再对着镜头说话,而是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气球和拉花,开始布置房间。
三室一厅的房子,不新不旧,简约日系装修,透着股性冷淡的气息,颜色单调的家具和艳丽的气球、彩纸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小妹边布置,边恶趣味地想,那个人看到她把房间搞成这样,估计又要不高兴。
她也不管,很快布置好。之后,窝在沙发里将所有素材剪辑好,做成了个三分多钟的视频,上传到某站。
评论刷的很快,都在问她晚上用哪个平台直播,以及直播的房间号。
挑几个眼熟的id回复了一下,程小妹放下手机,到厨房里准备晚上生日餐的食材。
期间,同桌慕瑶发了一连串的消息,还打了几个语音电话。
cc:[刚看到]。
铁臂阿童慕:[晚上出来玩儿啊!]
cc:[我姐回来。]
cc:[改天。]
铁臂阿童慕:[靓女语塞.jpg]
铁臂阿童慕:[那你八点还直播?]
cc:[嗯,让她看看。]
铁臂阿童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啊宝,让她看看你现在多红!]
程小妹没再回,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来来回回好几次,也没见慕瑶把消息发过来,干脆息屏,不看了。
慕瑶给她订了个蛋糕,八寸的草莓冰淇淋蛋糕,上面摆了一家子圆润的小猪佩奇。
给她拍了返图,慕瑶顺便说了她逃课被发现的事。
cc:[明天去。]
铁臂阿童慕:[赶紧来吧,带着你落下的三百张速写作业。]
cc:[……]
慕瑶发了条语音过来,在里面笑得地动山摇。
秋天夜长昼短,六点多就天黑了,程小妹做了一桌子菜,坐在客厅等。
入夜气温降得很快,加了件外套还是很冷。
她一直没开灯,也没玩手机,只时不时看看时间,偶尔能看见屏幕上弹出的消息。多是同学和网友的祝福,还有几条合作方的消息,翻了翻,没有她姐宋清舒的。
烦躁的感觉铺天盖地,程小妹用力点开宋清舒的头像。
最近的消息是昨天的转账记录,往上翻,居然连一条正经消息都没有,全是每个月15号按时打过来的生活费。
程小妹的脸更臭了。
打开灯,拿出冰箱里的蛋糕,对着那一家子憨态可掬的粉红猪拍了又拍,精挑细选了张氛围感不错的,加了滤镜,连同已经冷了的菜,发了个九图的朋友圈。
消息更是弹个不停,宋清舒的头像依旧安静。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七点半,宋清舒还没回来。程小妹讽刺地笑了声,开始做直播前的准备工作。
直播非常成功。
粉丝比她想象得还要热情和友好,彩虹屁从头吹到尾,她边读评论边吃饭,连笑容都比平时多了些。
十七岁的生日,一个人对着手机给屏幕上id唱生日歌,点了蜡烛。
正要许愿,大门传来“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秋天的晚风已有些微凉,吹的蜡烛斜斜晃动,也让程小妹浑身一僵。
此刻,她戴着蛋糕赠送的寿星帽,坐在色彩斑斓的生日气球中间,面前放着点燃蜡烛的粉色蛋糕和半人高的手机支架——不同于往日清冷模样的笑容,在看到宋清舒的瞬间,突兀地凝固在脸上。
连和粉丝告别都顾不上,程小妹急忙关了直播,错愕地看着愣在门口的中年女人,脸上闪过斧琢刀刻的尴尬。
宋清舒也愣了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程小妹看到她姐站在门口,单手撑了撑额头,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是个从身体到心理都十分疲惫的表情。
“对不起,我、”宋清舒说,“临时有个客户……”
她说完,换下高跟鞋,走到桌前,看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程小妹,又看看她身后和家装风格大相径庭的布置,压制住心里的不耐烦。
“布置得不错嘛。”她在程小妹对面坐下,“刚刚在干嘛?和朋友视频?”
说着,指尖挑了点奶油,抹在妹妹的脸颊上,从容冷静,“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程小妹没回,沉默着用手扇灭了蜡烛。
颊边传来奶油香甜的气息,夹着几不可见的烟味,是宋清舒指尖残留的。
“给你打电话,你就会丢下客户,回来陪我过生日?”程小妹仍低着头,那声音好像是从头顶传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愠怒。
宋清舒听出来了。
“你不打怎么知道啊?”但她懒得哄她,“下回试试。”
程小妹猛地抬起脸来看她,眼圈很红,眼睛亮的吓人:“下回,下回,哪回生日你陪我过过?”
“——去年你陪客户,前年你忙项目,大前年干脆我们两个都忘了。”程小妹说,“我今年17了,你还当我像小孩子一样好哄?”
这是要闹了。宋清舒皱眉,捏起桌上的筷子,就着凉了的饭菜狼吞虎咽了几口。
边吃边好笑地说:“你要是真长大了,就该体谅我。”
“我不工作,你吃什么,喝什么?还学不学美术?”看着脸色逐渐僵硬的妹妹,宋清舒仍然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画室集训的钱哪里来?大学学费怎么办?画具不要钱?校考报名费大风刮来?”
程小妹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了,每次都是这一套!只要她提出抗议,不管是什么方面的,她永远都是这些话!
“行了。”宋清舒感受到她狼崽子般凶狠的眼神,“啧”了一声,拿出手机,“要多少钱。”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程小妹拂开桌面上的残羹冷炙时,眼泪也落了下来,她几乎咆哮一般,对着宋清舒吼:“你就知道钱!”
“画画是我要学的吗?你搞没搞清楚,我早说了我对画画不感兴趣,我也不需要你花那么多钱送我去集训,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听一听我的想法!”
宋清舒被她吼愣了。
“你自己没有考上美院,就非要让我去考,你自己不想谈恋爱,就拿我当挡箭牌。”长久以来的怒气堆积,让程小妹口不择言。
“你赚钱是为了养我,你工作也是为了我,什么都是因为我,是我从小到大拖累了你,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养我,把我送人算了啊!”
一股脑吼完,她不敢看姐姐的表情。
宋清舒比她大17岁,她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因为车祸双双离世。
刚刚成年的宋清舒放弃了高考,一个人带着她,将她养大。如今她17岁了,宋清舒虽然不算年轻,但她事业有成,容颜尚在,按理说,不该这样老气横秋,尖酸刻薄。
——活像程小妹欠了她的。
程小妹自问的确欠她良多,可这也不是她所希望的,如果能够选择,谁会想要做别人的累赘?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和姐姐缓和关系,是宋清舒孤傲惯了,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哦。所以这就是你逃课的理由?”宋清舒放下筷子,反问她,“养了你17年,才来说这种话,不觉得晚了点吗?
“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小时候我就不纠结了,直接把你送给双亲健全的家庭,也省得你因为缺少关心,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格。”
到底是亲生的,知道什么话最伤人,寥寥几句话,险些把程小妹扇个跟头。
“哦,所以你明知道我逃课、叛逆、缺少关心、性格扭曲,可你就是不管。”程小妹泪流满面,狼狈至极,“那你从今往后都不要管我!”
说完,她带着横冲直撞的怒气,“腾”的起身离开,到房间里胡乱抓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拖着行李箱径直往大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宋清舒的声音也染上了冷意。
程小妹没回答,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看到她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握拳抵着心口,脸色惨白,一副上不来气儿的表情。
难得她肯为自己表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程小妹心里有股叛逆的报复感。
“你是我姐,又不是我妈。”程小妹倔强地回答她,“你没必要管我——你也管不着!”
说完,拉开房门,准备离家出走。
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是希望宋清舒能挽留她的。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宋清舒痛苦的闷哼,以及猝然晕倒时,带动桌子在地上摩擦出来的刺耳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