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一国之君,至高无上的皇帝,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孤家寡人,这是何等可悲之事?
长孙伯昊慢慢站起身形,一步步的向大殿外走去。长孙伯昊还不未满二十岁,但此时的他,老态龙钟的好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陛下……”冠玉四人看着他的背影,齐齐向前叩首。
长孙伯昊头也未回,步履蹒跚的走出太和宝殿。
大年夜,对于长孙伯昊以及皇宫里的所有人,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皇宫外面的喊喝之声不绝于耳,那是风军正紧锣密鼓的在皇宫外面布置防御。风军于皇宫外布置的铁桶阵,把皇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同时,皇宫的四面也不停有风军向里面喊话,劝长孙伯昊举国投降,劝皇宫里的人弃暗投明。
晚间没有发生战斗,但风军的劝降之声却整宿未停过。
翌日,天亮,站于宫墙上的守军向外一瞧,只见皇宫外面全是风军布置的火炮,一列列,一排排,何止是数以千计,估计风军是把两国的所有火炮都搬运到皇宫这里了。
这么多的火炮若是一齐开火,整个皇宫,恐怕顷刻之间就会被夷为平地。
镇守北宫墙的护卫营主将梁英暗暗咋舌,整个心也是拔凉拔凉的。
他正琢磨着风军若是发动进攻,己方该如何抵御的时候,从风军阵营当中慢慢行出来一辆马车,直奔梁英脚下的北宫门而来。
不用梁英开口,一名护卫营的武官端起火枪,对准行来的马车就是一枪。
嘭!弹丸打在马车车棚的框上,木屑飞溅,赶车的车夫急忙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坐在车上,脸色煞白,身子哆嗦个不停。
随着车棚的帘帐撩起,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宫墙上的众人定睛一看,从马车里出来的这位不是旁人,正是本国的外务大臣,张九维。
看清楚来人是张九维,在场的将士们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方有将官狐疑道:“据报,张九维不是向风国倒戈了吗?他……他怎么又来皇宫了?”
“恐怕是情报有误吧!如果张大人真投靠了风国,现在他又怎么敢来皇宫呢?”
梁英瞥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众将,脸色阴沉地说道:“你们以为,张九维又是怎么穿过风军防线的?”
如果他没有向风国倒戈,现在又怎么可能这么安然无恙、大摇大摆的穿过风军布置下的铁桶阵?
他一句话点醒了众人,诸将面面相觑,皆是满脸的疑惑,既然张九维已经投靠了风国,那么他现在来皇宫想做什么?是来送死的吗?
他们还没想明白张九维此行的意图,后者已然走到宫墙的近前,老头子举目向城头上望了望,大声问道:“上面的可是梁英梁将军?”
听张九维点到了自己的名字,梁英向前走了两步,手扶箭垛,震声喝道:“正是本将!听说张大人业已投靠风贼,现在来皇宫,可是来向陛下负荆请罪的?”
张九维一笑,说道:“梁将军误会了,老夫此次前来,不是来见陛下,而是来救梁将军你的!”
“救我?哈哈!真是笑话!”
“梁将军想这样和老夫一直聊下去?”
明白张九维的意思,梁英沉吟片刻,对身旁的一名副将说道:“去找绳索和竹筐来!”
“是!”副将答应一声,着人去准备,而后在梁英身旁低声说道:“将军,张九维此次前来,定然是不怀好意,又何必与他多说废话,将其直接射杀就是。”
梁英面色阴沉地说道:“先听听他究竟想找我说些什么。”他探头向宫墙下喊道:“张大人,非常时期,恕我等不能打开宫门,只能委屈张大人坐筐上来了。”
时间不长,有兵卒把系着绳索的竹筐从城头上顺了下去。张九维看罢,片刻都未迟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撩起衣襟,坐进竹筐当中。
宫墙上的兵卒合力,把竹筐拉上宫墙。张九维刚从竹筐里出来,周围哗啦啦的声响连成一片,无数的火枪、火铳对准在他的身上。
张九维只是向四周扫视了一眼,神情不变,对梁英拱了拱手,心平气和地说道:“梁将军可否借一步
说话?”
梁英凝视张九维片刻,侧了侧身形,摆手说道:“张大人请!”
附近的众将官齐齐上前,紧张地说道:“将军,提防有诈!”
梁英闻言,嘴角勾起,冷笑出声。别说一个张九维,就算十个百个张九维捆在一起,也抵不过他的一根手指头。他向众将摆了摆手,把张九维带进城门楼内。
站定后,梁英背着手,扬头问道:“张大人做出**求荣之丑事,现在还有何话要说?”
“这……”张九维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
梁英耐着性子,向两旁挥手下,凭退在场的护卫。
等护卫们都走出城门楼,里面只剩下张九维和梁英两个人,前者走到城门楼的窗口,向外怒了怒嘴,问道:“梁将军可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风军已然把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用说风军强攻皇宫,即便风军不攻,只需围困个十天半个月,只怕,皇宫里面也剩不下几个人了吧?”
皇宫里面储备的粮食有限,又哪里够三万多将士的需求。
“所以?”
“所以,此战于梁将军而言,已无胜算,再坚守下去,梁将军和麾下的一万多将士,谁都活不成,都得做长孙伯昊的殉葬品!”
“放肆!”梁英气得脸色涨红,厉声喝道。“直言陛下名讳,出口大逆不道之狂言,单凭这一点,本将现在就可斩下你的首级!”说话之间,他的手已经抬起,握住肋下的佩剑。
张九维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投靠风国,向风军缴械投降,是梁将军和都卫营将士们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的活路……”
“你放肆!闭嘴!”
“不懂变通,冥顽不化,毫无胜算,也毫无出路!”张九维不退反进,走到梁英近前,幽幽说道:“都卫营一万多弟兄们性命都掌握在梁将军的手里,难道,梁将军真那么狠心,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赴死不成?”
“我让你闭嘴!”梁英爆喝一声,沙,佩剑出鞘,剑锋已然抵住张九维的脖颈。
“风国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就
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向风国归降!张九维,你竟敢来劝我倒戈,你真是不知死活!”
说话之间,他把手中剑又向前递了递,剑锋刺破张九维喉咙的皮肉,鲜血已然滴淌出来。张九维站在原地,动都没动,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梁将军,我与乃父的交情如何?”
梁英的父亲名叫梁伯,在与风国的二次国战时,梁伯不幸殉国,当时的宁南皇帝长孙怀德感念梁伯的功绩,对梁伯之子梁英大加提拔,一直把他提升为都城护卫营的总头领。
而梁英也着实没让长孙怀德失望,年少有为,武力高强,又治军有方,都城护卫营在他手里逐渐变成一支训练有素、骁勇善战的军中劲旅。
梁英说他与风国有不共戴天之仇,是事实,他的父亲就是死在风军的手里,现在张九维来劝他向风军投降,他又哪能不气不恨不怒?
听闻张九维的发问,梁英喘息了两口气,抵在张九维脖子上的佩剑也稍微向回收了收,凝声说道:“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吗?”张九维说道:“我与乃父,乃生死之交,乃父阵亡,我不痛心?”
梁英想起父亲出殡之时,张九维抚棺大哭的场景,不管当时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的确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深受感动。
正因为有这个过往,现在,在明知张九维已投靠风国的情况下,梁英没有下令直接把他射杀,还令人把他拉上宫墙,原因也就在这。
或许说,他的心里还抱着一分侥幸,希望张九维的倒戈是被逼无奈,他把他带入皇宫,等于是把他救出了虎口。
不过现在看来,他的侥幸心理已彻底被粉碎,张九维并不是被迫投靠风国,而是真心实意的投靠了风国,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在劝自己向风军投降。
他沉吟片刻,笑了,苦笑,说道:“张大人与家父交情莫逆,可张大人明知家父是死于风军之手,现在还来劝我倒戈,可是让我做一个不忠不孝之竖子?”
张九维正色说道:“梁兄弟是死于风军之手不假,但我更知道,梁家
现在已只剩下你这一条血脉,如果贤侄再有个三长两短,梁家……梁家可就绝户了。老夫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去见令尊,又有何脸面去和乃父说,我连他唯一的儿子都未能保全!”
梁英闻言,眼圈顿是一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抬起的佩剑,也慢慢放了下去。
他喃喃说道:“父亲忠君为国,以死报君恩,我身为梁家之后,又岂能为苟且偷生,辱没先父之威名?”
张九维连连摇头,说道:“梁贤侄,旁人投靠风国,可以说背弃了祖宗,辱没了门楣,但你不一样,梁家的先祖是何人,难道你忘记了不成?”
梁英身子一震,呆呆地看着张九维。
张九维意味深长地说道:“梁家先祖梁启,乃当年风国开国之功臣,大名鼎鼎的三水军统帅,挂上将军职,赐武侯封号,身为文将,能得武侯封号者,古往今来,先祖都是第一人。梁家兴于风国,现在贤侄回归风国,又岂能算背弃祖宗,辱没门楣?恰恰相反,如果贤侄拒不回归风国,才是真正的忘了梁家的列祖列宗啊!”
梁英是不是梁启的后人,现在早已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梁家的家谱当中,的确是有梁启的名字,只不过这个家谱也有可能是假的。
当年风国很多人都转投到了宁南这边,为了夸大自己的出身,好被宁南朝廷重用,投靠之人,大多都会拉上有名的先烈,就算没关系,也要硬往上靠,甚至不惜改名改姓,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是风国先烈之后。
至于梁家的先人是不是也属这一类,不得而知,反正在梁家的家谱上,是的确有梁启的大名。
现在张九维抓住的也正是这个点。他走到梁英近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贤侄乃风国英烈之后,现在回国风国,是落叶归根,理所应当,再加上贤侄才华横溢,日后在风国必会受到重用,难道贤侄不想继承先祖之衣钵,重振梁家当年之风采?”
张九维这辈子,最厉害的就属他的那张嘴巴,这位宁南的外务大臣,当真是口若悬河,死人都能被他说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