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以上官秀、孟秋晨为首的十三万风军,对天京南城发起了猛攻。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风军太会挑选进攻的时日,风军强攻天京的这一天,距离过年,只剩下两天。
风军攻城的当日,火炮阵地整体前移,架在距离天京城不足两里的地方,对天京南城城防展开了狂轰乱炸。
城头上的守军也有第一时间做出还击,双方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上,展开了大规模的火炮对射。
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近乎于连成一片的爆炸,使得城墙内外,地动山摇,硝烟尘土,遮天蔽日。
风军的火炮阵地,也是到处都有爆炸,地面上被炸出的弹坑,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数不清个数,随处可见被炸毁的火炮,还有炮兵将士的尸体。
皇宫,御书房内。
长孙伯昊站于龙书案后,将桌案上的奏疏、战报、文房四宝等物,统统都打落到地上,他咬牙切齿地怒声说道:“风军言而无信,欺人太甚!”
跪在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人们的心里只剩下暗暗苦笑,风军又什么时候言而有信过?
这次,风军非要置查斯坦于死地,只不过是风人用的攻心之计罢了,谁都能看得出来,可唯独陛下看不出来,中了风人的诡计,现在风军大举来攻,己方又能如之奈何啊!
张九维清了清喉咙,说道:“陛下不必担忧。风军言而无信,已先失了道义,此为我军必胜之一!风军以寡敌众,乃不分轻重、以卵击石之举,此为我军必胜之二!我军有天京坚固城防做依托,风军无险可守,此战我军必胜之三!京城之内,有百万民众,皆为我军之后盾,可风军属孤军深入,无根无援,此战我军必胜之四!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此战,我方没有不胜之道理。”
听着张九维提出的四胜论,长孙伯昊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在场的大臣们则是偷眼观瞧张九维,无不是又好气又好笑,京城明明已经危在旦夕,可张九维还是信誓旦旦地说己方必胜,真不知道他的信心究竟是来自于哪里。
冠玉向前叩首,说道:“陛下
,京城之战,已然避无可避,眼下风军强攻天京,京城内外,兵荒马乱,微臣建议,陛下当及早撤离天京,去往艾米城暂避。”
艾米城位于宁南西部,那里还有宁南的第二国库,要钱有钱,要粮有粮,给天京做陪都,完全没有问题。
不过旁人还未说话,长孙伯昊先炸了,他猛然一拍桌案,震声喝道:“朕哪都不去!朕就留在天京,与京城共存亡!”
“陛下……”冠玉等大臣纷纷向前叩首。
“谁都不必再劝,朕意已决!”长孙伯昊斩钉截铁地说道。
长孙伯昊这个人,看起来很矛盾,该他胆大的时候,他偏偏胆小怕事,而该他胆小的时候,他又偏偏具备必死之决心。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风军刚抵达天京的时候,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风军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装腔作势,长孙伯昊这时候只想息事宁人,尽快把风军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打发走,天京作为都城,天子脚下,被敌军兵临城下,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怕他做出些让步,损害些国格,只要风军能撤兵,倒也是值得的。
而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风军的野心暴露无遗,他们想要的是攻陷京城,吞并整个昊天国。
国家社稷的兴亡,已系于一线之间,身为皇帝,又岂能不战而逃?若是这么做,皇帝的威严何在,皇帝的颜面何存?
除了面子问题,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他若是在这个时候跑了,京城的军心、民心必然大乱,京城肯定是保不住了。
他作为皇帝,留下来与京城共存亡,这势必会大大激发全城军民抵抗风军的斗志,从而能一举击溃风军的野心。
宁死不做亡国之君,在这一点上,长孙伯昊绝对值得人们去称赞。就内心而言,长孙伯昊想励精图治,想做个好皇帝,做个圣君明主,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机会,风国也不肯给他这样的机会。
从他登基,到风军兵临城下,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到。
“风军来势汹汹,陛下仍留在京城,太过危险!”众大臣齐声说道。
长孙伯昊环视下面的大臣们,突然笑了
,被气笑的。
他抬手环指诸臣,一字一顿地说道:“尔等现在劝朕离京,究竟是担忧朕的安危,还是在担忧尔等自己的安慰,当朕不知?当朕是三岁之孩童吗?”
众大臣闻言,纷纷再次向前叩首,颤声说道:“陛下冤枉臣等了!”
长孙伯昊指着众人的手指抖了抖,憋了好半晌,方幽幽说出一句:“社稷危难,生死存亡,系于一线,劝朕离京者,人人可杀。”
说完这番话,长孙伯昊身子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握拳拄着额头,垂下眼帘,再不多言。
众大臣面面相觑,最后也都纷纷垂下了头。
长孙伯昊的话说得没错,这个时候劝他离京的大臣,究竟是在为谁着想,在为谁谋出路,也只有大臣们自己心里明白了。
风军的攻城还在持续,双方的火炮对攻战,由早上开打,一直打到入夜,天色大黑,可是风军的攻势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怀疑风军的粮草弹药不足了,风军的火炮,像是永远都不会哑火似的。
一整天的炮击打下来,风军方面损毁的火炮,不下数百门,天京城头上被炸毁的火炮,也有数百门之多。
城内的宁南军,从另外三城急调火炮到南城支援。
抽调的火炮不是几门、几十门,而是成百上千门,要把这么多的火炮从另外的三城调到南城,急需人手。城内的官员,征集百姓,让百姓出力,帮忙运送火炮。
但令人惊讶的是,城内百万之众的宁南百姓,竟然无人肯来帮忙。
长孙伯昊还是错估的局面,他以为他留在天京,可以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可实际上,人们早已对他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
军中的将士们还能坚持作战,那是因为没有办法,身为军人,军令如山,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军令一下,就得硬着头皮上。
而百姓们不同,他们不是军人,也没有军令如山的束缚,皇帝值得爱戴,人们自然会为你效力,哪怕是无偿的效力,也心甘情愿,但皇帝不值得爱戴,谁还愿意为你出力,百姓们都留在家中躲清闲了。
没有百姓肯出力帮忙
,只能靠军中将士自己搬运火炮,但军中的将士们大多也是出人不出力。
东城、西城、北城的军兵把火炮运送到城中心一带后,就撒手不管了,悉数退回到各自的城防,天京城内,大街小巷,堆满了无人运送的火炮,已然毫无秩序可言。
晚间,风军的炮击没有停止,又足足持续了一宿。翌日天亮,风军的炮击仍在无休止的持续着。
城头上的守军向城外观望,绝望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昨日的火炮对攻战,风军明明损毁了近五百门之多的火炮,可现在再看,损毁的火炮已全部被运**炮阵地,留出的空位,又由新一批的火炮填补上。
一天一宿的对攻过去,风军的火炮数量等于是丝毫未损,还保持在两千门左右。
如此之高的作战效率,如此之充分的战前准备,令人咋舌。反观本方自己,空有百万的民众,数十万的大军,可从另外三城抽调过来的火炮却屈指可数,两厢比较,又怎能不让人绝望呢?
其实南城守军的埋怨和愤恨也是多余的,就算把另外三城的全部火炮都运送到南城这边,业已架不到城头上了。
经过一天一宿的凶猛炮击,南城城墙已经早不到一处完好的箭垛,城墙之上,已经没有一处平整的空地。
天京城墙,城门处最厚的墙基,都达到了二十米,其余地方的城墙顶部,厚度已有七、八米,但这么厚的城墙,竟被风军火炮足足轰掉了半米左右,城墙上面坑坑洼洼,连站人都费劲,更别说想架稳火炮了。
过年的前一天,风军攻城的第二天,风军依旧不派步兵强攻,只用火炮进行远程轰炸。这一天的交战,天京城内的反击已然变得微弱不堪,几乎都是风军在单方面的炮击。
南城城头,已然看不到宁南军的一兵一卒,所有将士,都已逃到城下躲避。
无数的将士黑压压地坐在城墙根底下,人们脸上的表情,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更无两军交战时的兴奋,有的只是麻木。
在不断的爆炸声中,城头上的碎石、尘土哗哗的流淌下来,落在人们的身上、头上,可坐在下面的将士
们,就如同失去了牵引的木偶似的,连动都不动一下,任凭尘土在自己的身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其实在战场上,不怕将士们有惊慌害怕的心理,上到战场,是生是死,谁都预见不到,害怕是正常的,只要将官们有经验,帮助兵卒们克服这种恐惧心理并非难事。
真正可怕的是现在正在发生的这种麻木,这已不是斗志的强于弱的问题了,而是毫无斗志可言,将士们人是在战场上,可魂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如此状态,哪怕兵力再多,也毫无战力可言。
静!现场死一般的安静,只剩下不绝于耳的爆炸声,轰鸣声。
炮击!无休无止的炮击,不知要持续到何年何月,何时才能停止下来。风军的火力压制,让本就已经麻木了的宁南军将士们,变得越发的麻木。偶尔有炮弹从城头上轱辘下来,落进人群中,爆炸开来,弹坑内外,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和残缺不全的尸块,但周围的兵卒们,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人们就那么木呆呆地坐在原地。
南城的战况,让第一军团的军团长,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都一筹莫展。
陈岩苏,论资历的话,在宁南军中可算是屈指可数的老将军了,年过花甲,但鬓发依旧墨黑,精气神十足,可现在,老头子仿佛一下子苍老的十好几岁,眼窝深陷,面颊消瘦。
看着麾下已然麻木不仁的将士们,陈岩苏心中感慨万千,他在军中,征战五十年,打过的大仗小仗不计其数,还从来没有面对过如今这样的绝境。
当年,哪怕是以少打多,以弱战强,就算在被数倍、十数倍敌军团团包围住,他麾下的将士们都会咬着牙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随着他与敌拼死一战。
可笑的是,现在城内有数十万的大军,武器弹药、粮草军饷皆充足,而城外的风军只有十三万,但全军将士,却毫无斗志,简直就如同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将军!”一名追随陈岩苏已有十多年的参将,在他面前屈膝跪地,哽咽着说道:“请……求将军,给一军团的弟兄们,留一条活路吧!这仗,弟兄们已经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