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面而来的晚风清凉舒适。
接受了谢泠的“谆谆教诲”, 宋欢喜耷拉着脑袋跑去房间休息，说是自己的今日份能量已经耗光了。
宽敞的四合院中只剩下了林惜和谢泠两人。
“要去坐坐吗？”谢泠发出了邀请。
林惜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回答说：“当然可以，是出去, 还是在院子里的秋千？”
那两架秋千还是宋欢喜不久前让人新搭建的, 夏日夜晚喷了驱虫喷雾之后, 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谢泠想了想, 选了秋千。
其实去哪里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和林惜两个人单独待一会，聊一聊今天的事情。
秋千的座椅宽敞而柔软, 扑面而来的鲜绿色让人心情畅快，空气中漂浮着浅淡的草木清香, 令人神清气爽。
谢泠在光脑上发了一份文件给林惜。
“这是？”林惜疑惑地点开，里面是一份药剂制作的相关文件, 解释得非常详尽。
“是欢喜告诉你的？”她问。
“不是。”谢泠坐在秋千上摇头：“欢喜性格天真坦荡，但并不是嘴上没有把门的人。”
“她只是问我要了药剂制作的相关文件，因为我本人在贵女协会掌握实权, 所以权限比旁人更大些, 这种现成的资料很全。”
至于欢喜的药剂文件要来是给谁的，这不是极为的显而易见？
除了林惜, 还能有谁？
稍微一猜就能知道她的真实用途了。
“谢谢。”林惜没说客套话，直接接受了。
“不用客气。”送了文件, 谢泠转移了话题，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缠绕的碧绿藤蔓。
“其实我这次来平安镇，不仅是为了欢喜, 更是为了你。”
“当时在中心城听见了你们两闹矛盾的消息, 我的心是真的咯噔一下, 眼前都有片刻的黑暗。”
“那说明你的消息来源并不准确，从头到尾，我和欢喜之间的关系都相当不错。”
林惜轻笑，慢悠悠地用脚蹬着秋千。
“是的。”谢泠也微微笑起来，幸好是这样。
不得不承认，收到宋欢喜的信件时，她是真的在心里放下了一颗沉甸甸的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的联邦，已经接受不了两个冕下闹矛盾的结果了。”谢泠缓缓开口。
林惜一愣，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措辞：“现在的联邦？”
“是的，现在的联邦。”谢泠的目光有些缥缈，带着些追思。
“你知道安全区外那些数以百计的城市是怎么来的吗？”
林惜微顿，心中冒出了一个猜测。
谢泠也没准备让她给出答案，而是自顾自地回答说：“那是因为，每一个初始城市的背后，都站着一个逝去的冕下。”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精致的秋千上，给碧色的翠绿藤蔓笼罩了一层浅银色的轮廓。
月色很美，谢泠不急不慢地诉说着联邦的历史，不被普通人知道的掩盖的历史。
“其实真正算起来，如今的联邦已经是大灾变后的第三个纪元。”
“第三个纪元？”林惜蹙眉，那前两个纪元如何，为何并未展现在光网上？
看出她的疑惑，谢泠道：“别急，我一点一点告诉你。”
“大灾变后的第一个纪元，是众人所熟知的开始。辐射降临，动植物异变，男性觉醒异能，女性觉醒种植空间……”
那是最混乱的一个纪元，社会形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数的英雄为了探索道路前赴后继，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联邦政府和安全区的建立，标志着第一纪元的结束。”
“那也曾是历史上人类的巅峰时期，光是冕下便有几百位，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后来呢？”林惜渐渐沉浸在了她的讲述之中。
她们的眼前好似展开了一张光辉的画卷，回忆着曾经的恢弘时光。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等社会初稳定下来，不可忽视的矛盾便爆发了。”
谢泠的语调有些沉重。
男性刚强，觉醒异能战斗力超群；女性柔弱，偏偏还觉醒了种植空间掌握着食物来源。
再加上第一纪元的战斗，没有战斗力的女性伤亡惨重，数量远远少于男性。
“……于是，她们变成了被争夺的资源，丧失了一切权利，像是金丝雀一样被豢-养了起来。”
这段历史，光是倾听便能感受到其中的黑暗。
“但是女性不是可以控制自己种植空间的进出？”林惜不解地凝眉。
有了这个自主权，她们不应该落得那般的地步。
“没错，但她们总不能在种植空间中生活一辈子？”
谢泠道：“而且，她们有父母、丈夫和孩子，有了软肋就不得不选择妥协。”
一旦妥协，有人开了头尝到了甜头，后面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
“贵女协会的建立，象征着第二纪元的结束和第三纪元的开始，我猜的对吗？”
林惜沉吟了一会，抛出了问题。
“是的。”谢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惊讶于她的敏锐。
“第二纪元中，无论是冕下还是普通贵女，都伤亡极其惨重。”
“于是，在数百位冕下的带领下，贵女协会应运而生。”
“冕下们联手，借着空间域强行连接了所有贵女的空间，将其全部封锁了起来，”
“所有的女性在空间内，所有的男性在空间外。”
“没过几天，男性先受不了了，他们主动将囚禁贵女们的首领击杀，率先妥协。”
“于是冕下超凡、贵女为尊的当今联邦，自此有了雏形。”谢泠总结，定定地看向了少女。
林惜的姿态仍是闲适的：“所以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惜，我希望你能帮我。”谢泠并没有和她绕弯子，而是直接开了口。
“如今的联邦看似繁花似锦，其实早已经在危险的边缘摇摇欲坠。”
“贵女协会的建立是冕下、贵女为尊的开始，但这种地位的维持，却少不了无数女性的付出和努力。”
“当今的男女比接近5:1，但联邦政府高层的性别比却堪堪持平。”
“男性天生拥有异能，但在武器、药剂、科技的研发中，大多是女性领头人。”
“你之前使用的异能限制镣铐，我和欢喜的军用飞梭等等，项目的主要领导者和负责人都是女性。”
林惜饶有兴趣地抬头：“你希望我怎么做？”
“如今的药剂行业，隐隐有男性压倒女性的趋势存在。”
谢泠果断地说：“既然你对这方面感兴趣，那就往更深了走，走向更高的位置。”
“你对我还真是寄予厚望？”林惜浅浅地笑，精致的面容柔软而无害。
“那是因为你值得。”谢泠也收回了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秋千，像是在和林惜解释，也像是自言自语。
“其实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是失望的。你模样生得太过柔美，性格看起来也是那般。”
她侧身，小幅度地扬眉：“但看见你在宋植和蒋丽面前的表现我才明白，人不可貌相，我不该轻视你的。”
“哦？”林惜似笑非笑。
“你有勇有谋，性格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快刀斩乱麻高效地解决了一切。”
谢泠毫不吝啬地说：“极其让人惊艳。”
“那……谢谢夸奖？”林惜斜倚在秋千的一边支架上，还是有些好奇。
“但这和药剂制作有什么关系呢？”
简直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谁说药剂制作行业的领头人必须得是药剂学的天才，冕下的身份加上高情商的处事方式不是也足够了？”
谢泠难得皮了一下：“而且，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缘分妙不可言。”
林惜止不住地轻笑，煞有其事地点头：“嗯，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这其实是把两条路摆在她面前让她选。
一条是佛系的药剂学天才之路，省事但是看天赋，树个风向标即可。
一条是费心费神的管理路，得殚精竭虑地维持掌控着的角色，培养更多的女性后辈，反男性垄断。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林惜的脚慢吞吞地点在地上。
“中心城日冕别墅区只住了你们两个冕下，应该也是有原因的？”
“嗯。”谢泠也不瞒她，“普通的贵女，从哪里进入空间，出空间的时候便仍是哪里。”
“唯有冕下例外，她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转移到空间域的任何位置，而中心城，是所有冕下空间域的交集。”
另外的十六位冕下各有各的人生追求，对自己具体的位置没有明确的倾向。
于是，谢泠便建议她们分别去了联邦的不同方向，织成了一张强大、隐秘而极为可怕的情报网络。
“现在的安全区外面，很乱？”听完她的话，林惜皱眉。
谢泠一顿，看向林惜的眼神更加满意。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当今算上你，整个联邦也只有十九个冕下，十九个安全区。”
“而安全区外的城市数以百计，为了对抗变异兽和变异植物，异能者数量更是庞大。”
“但安全区外，贵女空间的收成也会收到辐射的负面影响，粮食总是供不应求。”
“最麻烦的是，一切科技产品在种植空间内都丧失了作用，只能完全依靠人力耕种收获，这又进一步加重了劳动力的稀缺。”
缺人啊！现在联邦哪里都缺人！
但造了人出来总得要粮食养？
贵女就那么多，每片空间还得人力劳作，收获量在那里，哪里能上得去？
正是因此如此，林惜的到来，第十九位冕下的诞生，才会造成那般整个联邦欢天喜地的现状。
林惜若有所思。
谢泠耐心地给她思考的时间。
她就知道，她没看错林惜。
之前她将这番话告知其他的几个冕下时，还曾得到不少“为什么不让贵女全进入安全区”的问题。
现在还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
而且真到了那时候，贵女协会小心维持多年的性别对立恐怕又得死灰复燃，只会让形式更加糟糕。
林惜沉思后，出声询问：“冕下觉醒的数量，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谢泠叹了口气，再次在心中暗赞了林惜一句。
“没错，从前两个纪元的几百位，到勉强维持三位数以上，再到如今的几十位，十几位。”
“在你之前，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新的冕下觉醒了，加上你，现在联邦也才十九位冕下。”
这个数字不由让人疑虑，万一真有一天，联邦不再有冕下觉醒，那该怎么办？
要知道，安全区内低辐射环境长大的孩子，寿命虽然更长，但对辐射的抵抗力也降低了一个度。
也正是因此，联邦政府严格控制非安全区向安全区内户口转移的政策，称得上是严苛。
与此同时，每年的军费支出也在递增，竭力维持社会的稳定。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林惜身下摇晃的秋千停了下来，“谢泠，你是军人指挥官出身吗？”
月光下，少女的杏眸清澈剔透，倒映着一汪澄净的湖水。
谢泠第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眉眼间缭绕着难辨的复杂之色。
“谢家是传承十几代的军人世家，每一代都能出好几个惊才艳艳的上将。”
“我是谢家人。”
谢泠的声音有些不明显的沙哑。
不仅如此，她还曾是这一代里最为天资绝伦之人，十八岁之前都是家族全力培养的核心人物。
直到十八岁，她觉醒成了冕下，也就永远失去了成为前线战场上将的可能。
冕下虽然可以进入空间避难，但前线危机四伏、分秒生死之间。
联邦不敢赌那个可能性，她也没有说去赌的权利。
于是被推着前进，她一脚踏进了联邦最顶层的权力漩涡。
十八年寒窗苦读，熬过的那些酷暑严寒，也算是物尽其用。
谢泠小幅度地勾唇，带着些隐约的自嘲。
“那，合作愉快。”林惜清越含笑的嗓音响起。
谢泠也扬起了眉眼，唇角上扬的幅度更大：“合作愉快。”
推心置腹谈了这么一会天，又聊起了曾经的往事，稍感疲惫的谢泠也去房间中休息了。
林惜的精神倒仍是不错，悠闲地荡着秋千，瀑布般的乌发随风微微晃动。
“惜惜，你不是来养老的吗？怎么会接受谢泠的邀请？”一直安静的小团子百思不得其解。
药剂的事情，听起来就非常麻烦。
林惜在脑海里撸着她的毛发：“那可不一定哦，选第一条路，多做些不错的药剂不就成了。”
而且冕下的身份有天然优势，外加植物精灵的源头本就掌控在贵女手里，这件事情其实远比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归根究底，其实还是借力打力，得找个合适的合作者。”
林惜揉着它柔软的后背：“这事儿不急，慢慢来。”
“惜惜说得对！惜惜真厉害！”小团子立马变成了无脑惜惜吹，扛起了吹捧的大旗。
林惜失笑。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有说。
在无限流空间多年，即使各项身体素质被压到最低，但她的一些预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比如说现在，她就觉得接受药剂行业的邀请可行。
直觉告诉她，她的本源空间特殊，培育出植物精灵的数量可能会有点……
林惜看了眼空间内沉睡的豆芽精灵和安静的小白菜地、空心菜地，摇头轻笑。
罢了，虽是养老，找些轻松的杂事做做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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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燥热烦闷，第二天果然下了小雨。
细细的雨丝从空中下落，带了隐隐的清凉之感，撑着雨伞走在镇上的小路中，倒也别有几番风味。
平安镇的贵女协会分会前厅仍是人流如潮。
镇上休假的贵女、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带着孩子，坐在一楼的待客厅聊着杂七杂八的家长里短。
林惜穿过热闹的前厅，进了后面的宿舍区，穆大娘和穆心也焦急地等在了那里。
房间里，一男一女两位医生摆动着检测的相关仪器，神色专注。
——是来为穆棱做身体状况评估的医生。
穆棱则安静地敛眸躺在床上，雪白的被单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
因为许久时间未曾在阳光下暴晒，他的皮肤也被养得白了些，更显五官俊俏。
他的腰侧和腹部贴着超薄的感应器，人造子宫内的图像清晰地展现在了虚拟屏幕之上。
精子和卵子的药剂促进结合才刚刚过去十天不到，还只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尝试深呼吸，努力放松。”
“按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疼痛的感受？”
“……”
医生有条不紊地做着检查，时不时地询问两句。
穆棱认真地给出了回答。
不经意侧眸看到少女的身影时，他原本平缓的呼吸错乱了一瞬间，悄然攥紧了雪白的被单。
有一点紧张，也有些说不出的隐秘的甜。
“好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点头，再次确认般问：“您是想要流掉这个胚胎的，对吗？”
穆棱轻轻地应了一声：“嗯，是的。”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原因吗？”医生的声音很温和。
但穆棱抿了抿唇，没能直接回复，顿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
“抱歉医生，我想问一下这是必要的询问步骤吗？”
看见他的表情，林惜轻笑着上前了几步，彬彬有礼地看向了医生。
她之前在光网上咨询相关内容的时候，可没看见医生需要询问得这么仔细。
医生朝她歉意地笑了笑，似乎先是好奇她的身份，但当穆家众人都默认她为代表时，他便耐心地和她解释了起来。
“本来确实不需要询问这么多的，但这位孕夫的身体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林惜拧起了眉。
“没错。”医生点头。
“孕夫原本的身体素质应当极好，但在植入人造子宫和使用药剂促进精子和卵子结合的时候，他的心情似乎处于一种非常抑郁的状态。”
“在七天的结合危险期里，负面的心理状态让身体自发地给出了反应，人造子宫和胚胎与他身体的融合度非常深，联系紧密。”①
“原本怀孕十天左右是流产的最佳时间，但如今……如果不是必要原因的话，我不建议你们流掉这个孩子。”
听到这里的穆大娘已经忍不住了，着急地追问：“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
“是的。”医生解释：“强行在此时流掉胚胎、取出人造子宫，很可能留下难以消除的后遗症，例如身体虚弱、抵抗力大幅降低等等。”
“最重要的是，根据仪器的反应，孕夫应当是一名实力非常不错的异能者。”
“如果未来还有上前线战场的倾向的话，最好还是生下孩子，这是对身体最好的选择。”
医生简单地总结，又看向了房间中的众人。
说到底，他也只能给出建议，真正做决定的还是他们。
“你们最好先商量一下，我们先在客厅等一会。”两位医生收拾着检测器材，放在了专门存放的箱子里。
女性医生将打包好的箱子塞进了种植空间，两人一同出了卧室去了客厅。
穆大娘看了看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带着穆心也跟了出去，招呼那两位医生坐下休息喝口水。
卧室里只剩下林惜和穆棱两人。
穆棱的唇形生得很好看，微薄，唇色很淡。
他唇瓣轻动，声音模糊：“我……”
“穆棱，医生说的你都听见了。”林惜率先开口，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穆棱一愣，龙凤眸中带着些茫然，抬头看向了林惜。
林惜弯了弯眉眼，杏眸清澈水亮：“从我的角度，我建议你留下这个孩子。”
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天意。
这个险实在太大了，很难消除的虚弱后遗症，前线战场的军旅生涯都可能受到影响。
“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等孩子生下来，可以交给我来抚养。”
林惜俏皮地眨了眨眼，语调轻松：“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培育的植物精灵不算。”
“但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呢？我会尽力尝试做好的，所以不必忧心孩子生下来后的问题。”
但怀胎十月，只能他自己亲身去辛苦了。
“你……你愿意接受这个孩子吗？”穆棱的眼底有不明显的水光闪烁，眼尾泛上了一点薄红。
他声音稍哑，鼓足勇气伸出了右手。
但最终，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拽住了少女的衣角便很快松开，重新揪住了雪白的床单。
“嗯。”林惜含笑温柔地应声。
“那……那你愿意试着接受我吗？就试一次……”穆棱的耳尖逐渐染上了胭脂般的绯色，如云似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