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艰难地睁开眼,她只觉得浑身无力,骨头疼得厉害,动一下都难,衣服贴在身上,全身粘乎乎的,难受极了。她张了张嘴,嗓子发涩,发不出声音,此时她脑子闪现过一句:“完了,眼睛瞎了,嗓子又哑了!”周围很安静,她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她睁着眼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她听到门开的声音。
兰韵端着药走到床前,发视床上的人睁开眼,惊喜地喊道:“王妃!你醒了!”林司月听到来人的声音,虽陌生但并无恶意,她眨了眨眼回应着她。兰韵把药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对她说:“主子正与蒲朝说话,一会儿就来,属下先服侍你喝药。”说着,她小心地喂林司月喝下药。
被水润过嗓子,林司月勉强说得出话了,她扯着嘶哑的嗓子问这个服侍她的女人:“这里是哪儿?你又是谁?”
“这里是主子在黔州的据点——六月客栈,属下是这儿的掌柜,兰韵。王妃昨晚抗下两味烈药,体力不支再所难免,好心静养就无事了。”兰韵回答她。她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能硬生生抗下这蚀骨之痛,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钦佩。
昨晚?林司月脑袋昏昏沉沉,回想昨天的种种,她只记得自己只手抵抗董老大,然后她听见了顾承熙的声音,剩下的,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王妃是否需要沐浴?属下已叫人放好热水了。”看着林司月浑身粘乎乎的,兰韵开口问道。林司月微微点头,被兰韵搀扶着去沐浴。沐浴过程中,兰韵告诉林司月:“王妃昨日之毒凶险非常,属下斗胆用了七兮散以毒攻毒,全靠王妃意志坚定挺过来了。”她记着顾承熙的话,没有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告诉林司月。
林司月听了兰韵的话,又想起自己醒来时快要散架的骨头,知道自己昨晚遭的罪有多大了。
沐浴过后的林司月顿时神清气爽,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她坐在床边,听到顾承熙走了进来,兰韵收拾完东西后识趣地离开了,她把头转向顾承熙那一边,对他笑道:“王爷家大业大,这据点都开到黔州了。”
顾承熙看着面前恢复如初的人,知道她并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一瞬间落空,他面色如常,说道:“不过一间小小客栈,不值一提。”他坐到林司月身边,对她说,“董家村没了。”
林司月心中一惊,马上反应过来是谁的手笔,不禁问:“王爷为何这么做?”
“南鼎不养恶鬼。”顾承熙如是说,他很期待林司月的反应。
林司月本来就不是圣母,她只是个有着朴素正义感的普通人,对于这些村民的死亡,她实在没有办法升起怜悯之心,对于顾承熙的做法她只觉得痛快。
看着林司月毫无波澜的脸色,顾承熙反问她:“看王妃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
“他们今日不死,来日便是成百上千的家族支离破碎。王爷做得很好。”林司月歪着头,灿烂一笑。
顾承熙被这一笑恍了神,他连忙转过头不去看她。昨晚发生的一切浮现在脑海中,唇间似乎还留有眼前人的触感,而林司月被药折磨的痛苦的神情历历在目,他只能坐在一旁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像当年母亲对着他发疯,他也只能看着、躲着,什么也做不了。
可他不想让她难过,他也相信她能挺过去。
他按下翻腾的心,对她道:“蒲朝说他们在清理村子时发现了四个被锁在笼子里的姑娘,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本王来问问你的意见。”
“妾身想见见她们。”林司月说。
林司月坐在椅子上,身后是一道屏风,顾承熙就站在屏风后。不多时,林司月听到一阵脚步声,蒲朝带着那四位姑娘来到她面前。
“主子,人到了。”蒲朝对她说道。林司月其实并不认识蒲朝,看他对她的态度,想来是顾承熙对他说了什么。她对蒲朝的声音感到很熟悉,忽而想到归宁前她无意间听到的对话,其中有一人与蒲朝声音极为相似。她点点头,命蒲朝退下,而后把头转过去,轻声问她们:“别怕,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有何打算?”
那四个女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少女走上前小声说:“我……我家在靖乡……我想回去……”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引得其他几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林司月起身摸到少女手臂,柔声对她说:“放心,我会派人送你回家的。”她问其他人,“你们也要回家吗?”
似是感受到了林司月的善意,女孩们不再害怕,又一个少女站出来对她说:“我是和沈姐姐一块儿被抓来的,我也要回去。”林司月点头答应了。
一个大约二十几岁的姑娘没有像其他几人泣不成声,她平静地对林司月说:“那里的人不喜欢不干净的女人,我想留在这里。”林司月听了,内心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口,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只是说:“那我叫兰韵给你安排。”那姑娘淡淡一笑,回道:“多谢姑娘好意。”
“还有一个呢?”她记得顾承熙说有四个人,还有一个没有说话。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看了看林司月,又看了看其他人,欲言又止。那大姑娘见了,对林司月说:“若姑娘没有其他事,我们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林司月心中了然,剩下的那个女孩有难之隐,于是她朝外面喊了声蒲朝,蒲朝走了进来,问:“主子有何吩附?”
“带这三位姑娘下去,有两个要回靖乡,有一个要留在这儿,你和兰韵好生安排。”
“属下遵命。”蒲朝带着那三人出去了,房间顿时空了许多,林司月循着声音面对她,道:“说说吧。”
女孩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对着林司月直接跪下了:“姐姐!你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端茶倒水,洗衣擦地,我什么都会!”
林司月被她这一举动吓得不轻,她摸过来把女孩扶起来,可女孩性子倔,跪在地上不起,哭着恳求林司月:“求姐姐收留收留我!”
林司月安慰她:“你别激动,先起来。”她把女孩扶起来,问:“你叫什么?多大了?家住哪里?家里有些谁?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请求?”
女孩啜泣着对林司月说:“我叫来喜,今年十二。我家原在扬州经商,后来举家迁移到黔州一带,不想遇上山贼,家父不幸丧命,母亲带着我和弟弟逃难,碰上了董家人……”她哭得更厉害,言语间的愤恨显露无疑,“他们玷污了母亲,又怕她报官,就把她……把她活活打死!我的弟弟不过三岁幼儿,他们从我手中抢了去,把他摔死了!”
她眼睛红了一片,眼中的愤怒可以杀死魔鬼:“他们把我拐到山里去,锁在笼子里,每天变花样地侮辱我……我是个残废之人了,本想做个了断,可那天我从笼子里看到了姐姐你们……”
她就想着,她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可是董家人不会因此善罢甘休,还会有更多的女孩毁在他们手上,林司月便是她看到的一个。
她想帮她。
于是她用果糖买通了八家的孩子,让他去找顾承熙,她只是想着能救人,却没有想到人把她救了。
她记得那天夜晚周围黑压压一片,唯有董老大家火光冲天,她看见八家孩子从她眼前跑过,她叫住孩子,问他怎么了,八家孩子哭着说那边在打人,她慌了,以为他们没能逃出去。可不一会儿火光蔓延,村民哭着跑着逃难,她看到一群黑衣人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一个又一个,成年男女无一幸免。
突然,她的视线出现一道身影,那个人从火光中走来,举剑砍断她身上的枷锁,救她于绝境。她记得那个人的眼睛,锐利,深邃,倒映着狼狈的她。
她想留下来,报答林司月的救命之恩,看一眼那个人。
“你要知道,我这里不乱收人的。”林司月同情她的遭遇,内心波涛汹涌,但这不是她能替顾承熙做决定的理由。顾承熙做到这个地位绝非易事,她如果随便乱收人,到时候引狼入室,她也逃不了。
来喜听了这话,眼里浮现失望,她抬头泪眼望向这个公私分明的失明少女,道:“对不住姐姐,是我心急了。”她越说头低得越下,开始自责。
“不过我现在看不见,我相公又出了事,身边缺个人照顾,你要是不介意就先在我身边吧。”林司月对她说道。她听见屏风后的顾承熙声音压得极低,用气音说了两个字,她听力极佳,捕捉到了那两个字——近身。
一听林司月这么说,来喜暗淡的眼睛又恢复光明,她惊喜地抬头,连忙笑道:“我不介意!谢谢姐姐!”她几乎是要上前拥抱林司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遂放弃。
林司月想了想,还是对她说:“董家村被灭,你的大仇也算得报了,可你也要继续生活,努力地活下去。‘来喜’这个名字代表着曾经,就把它留在那里吧。”
来喜垂眸仔细思考了林司月的话,最后点了点头回道:“嗯!”
“你以后就叫‘沐晴’,沐浴于晴空之下,重新开始。”林司月说道。
“沐晴遵命。”女孩望向林司月泪眼婆娑,眼里满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