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结束之后,肖蔚乐呵呵,蹦蹦跳跳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她觉得心情很好,心里有股甜滋滋的味道,从心里蔓延到周围的空气中,最后又被吸回到她的鼻腔里,就这么循环往复,浸润了她整个人。秋夜的风凉而不寒,恰到好处,远远近近,树叶飒飒声若有若无,美妙至极。天上无月,漫天的星辰就像是散落的珍珠宝石,闪耀着可爱的光芒。河水淙淙,和草丛中小虫的鸣叫相映成趣,一清晰一虚旷,就像是大胆的泼墨山水里点景的渔舟牧童,相互修饰。
肖蔚觉得这里真美,她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一块地方,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一个人。
哪个人呢?
梅月雪呀!
“梅、月、雪?八成是个自己胡乱取的号吧,并不是真名。”肖蔚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的名字,他那么好的一个人,父母也一定不凡,怎会给儿子取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肖蔚心底里暗暗地承认,她对梅月雪其实在还未见之时,便已倾心。肖蔚早就从大家的口中得知,梅月雪心地善良,文武双全,那天她和梅月雪初见时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不光有一些难得的优点,长得还挺好看,正是她素来喜欢的模样。清清爽爽一身的儒生气质但是又不酸腐造作,功夫也不弱,肖蔚觉得他应该是能吟得了“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也能真的骑马弯弓上战场的人,而不像别的文人只会感慨,只会豪言壮语,眼看着国家或兴或亡都只能动动嘴皮子,呜呼哀哉地感慨,做不出一件实际的事来。她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遇见这么一个理想中的人,那个好得恰到好处,心中有大义,也有本事动手去实现的人,她原本以为那个人只能是史书上的辛弃疾,那个活在她梦想里的英雄。在前一世二十六岁的肖蔚从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懂些文墨通晓些历史政治的人总爱装成一副高人模样,其实和普通人本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爱浏览那些火爆的花边信息,同样喜欢那些红红绿绿的鲜艳颜色,同样爱看那些妖娆的身姿,同样喜欢那些麻木口腔的滋味……他们喜爱这些本没有什么,人之常情,然而总是装作一副高深模样装腔作势,不承认自己的本性还看不起别人的人,才更让人生厌。
梅月雪不是这样的人,他心地善良,这便是极可贵的人格,这是让肖蔚最一开始为之一动的原因。肖蔚经历过那么多的暗杀,见过不少拔尖的人物,她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内幕下摸爬滚打,早就看透了这世界的真相,全是一片阴暗。
她一直坚信,为了自己可以活下去便不顾别人的死活,那才是生物的本性,整个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人虽为人,可也只是一个生物。穷生恶计,富长良心,想做好人哪里那么容易?说来也是无可奈何。所以当她遇见梅月雪的时候,她很有些震惊,因为像他这样单纯而善良的人,的确不常见。肖蔚有怀疑过他是哪家的富少,跟自家老子怄气躲了出来,但是他身上又没有一丝一毫的铜臭味儿,他也有怀疑过他是哪个飞天大盗,但是大盗都是四处漂流,防止被别人抓到,谁会像他一样定居在这里,两年都不挪窝儿呢?
她越想便越好奇他的身份,好奇到底是什么支撑他到现在还在做这件事的。她越好奇便越觉得此人不俗,他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上一世见过的人遇见的事都太冷血,又或者是因为单身有点久,总之,她肖蔚对梅月雪动心了。
肖蔚想起刚才梅月雪的一些举动,他明明气得要死,但是听了她几句诉苦的话立刻就心软可怜她,准许她入寨和他们一起生活,他明明那么骄傲,却肯向自己道歉,自己明明是他最憎恨的人啊!
在肖蔚的世界观里,人世间唯善良真诚最可贵,她越想越激动,心里暗暗地发誓:“梅月雪,老娘这辈子就你了!”
她调戏他并不全是为了要让他丢脸,这是的的确确的真话,因为她喜欢他,她是真的想撩他,她做杀手常常要假扮各种身份,嘴里没一句实话,来这断风山藏龙坳这些天,她却破例说了一些喜欢他的真话,可惜梅月雪不信。他不信那便不是,她再怎样撩他,再他看来也只是恶作剧,但是肖蔚并没有失望,反而觉得甜蜜,因为这样更能证明他内心澄澈简单,更能证明,她喜欢上了一个对的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多等等也无所谓,反正她以后就能留在这里,守着他,谁也不能抢走他了。
她方向感很差,尤其到了晚上,幸而寨子里布局简单,她胡乱兜了几个圈子,便兜到了厨房的位置。里面猴子他们正拉着林翊喝酒,肖蔚心情甚佳,哼着小曲走了过来,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纷纷转头往外看,正看见肖蔚开心地向他们招手道:“弟兄们,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大寨主准许我入寨了,以后咱们大家就都是兄弟了!”
老铁眼睛一亮,第一个迎了出来,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道:“真的吗,那实在太好了!明天我就帮你搭一间屋子,这些天你就还睡在我那里吧!”
肖蔚笑道:“辛苦你了铁大哥!多谢多谢,他日一定重谢。”
众人正欢笑着,林翊突然从人群中挤上来盯着肖蔚打量着她道:“你就这样出来了?公子呢?”
肖蔚说:“他?他还在他屋子里啊!”
林翊皱眉道:“他还好吗,你没有伤他?”
肖蔚呵呵笑道:“拜托小兄弟,你家公子是个男人,难道我还能占他便宜不成?”
其余众人当中有几个人没留心,听了肖蔚的话没留心当即就“哈哈”地大笑了出来,林翊一听当即大怒,但听“唰”地一声,腰间短剑出鞘,雪光一闪,锋利的刀刃便横在了肖蔚的颈中,怒喝道:“放肆!谁准你这样对公子出口不敬!”
周围的气愤瞬间肃然,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草棚里鸦雀无声。
肖蔚初时也惊了一惊,这小子年纪不大,出手倒是很干脆利落,但还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她也不想跟这个小孩子计较,便笑笑两指捻起他的短剑,推开几分说道:“你们主仆两个说起话来还真是一个口气,罢了罢了,小兄弟,从前我不是寨子里的人,胡言乱语惯了,如今既然已经入寨,自然是要以大寨主为尊,今日之事是我错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你看在我是个粗人的份儿上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她说的很诚恳,倒让林翊没了发脾气的理由,林翊找不到由头只好咬牙忍气吞声,收了短剑,忿忿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肖蔚也没在意,只是一笑,也不放在心上,但见大家神情紧张,便笑道:“好了,不理他了。来来来,弟兄们,小妹这次郑重地敬大家一碗酒,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大家的气氛这才缓和过来,大家喝过了酒,猴子才问道:“肖姑娘,你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我们大寨主那样的脾气,那样的本事,你是怎么说服他让他答应你入寨的?我们大寨主可从不许主动上门的人入寨的啊。”
肖蔚笑道:“要说啊也是咱们大寨主心善,他怀疑我身份,我只是跟他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他便可怜我让我留在寨子里了。”
老白低声笑道:“是啊,大寨主确实心善,你别瞧他一天到晚板着个死人脸,其实细细想想,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的好人了,林翊那个小子嘛,年纪小,脾气大,不过对我们大寨主倒是很忠心,你放心,只要寨主那边没有命令,那个小子不会找你麻烦的。”
大家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散去了。今天有肖蔚带着他们,个个都玩得很开心,刚刚又喝了些酒,这会儿都乏了,便各自散去睡觉了。
林翊急急忙忙地跑去了梅月雪的房间,一进门便焦急地问道:“公子,您怎么准肖蔚那个女人入寨了?您不是说要想办法对付她吗?”
“诶?”梅月雪原本正在灯下看着那条红色的发带愣神,正绞尽脑汁地琢磨肖蔚把发带留在他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听到林翊这么问,他猛地抬起了头,疑惑了起来。
“对啊,怎么会这样呢?”他心里暗暗地道,这时候才恍然记起来了自己刚刚把肖蔚带进屋子里的目的,怎么现在这个女人还能好好地留在藏龙寨呢?
他瞬间感觉到事情不妙,浑身都木了,脸立刻就红了,耳朵滚烫。
“完了完了,该怎么跟林翊解释,惨了惨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哎呀呀,这个死女人,本宫一世英名,怎么偏偏每次一碰见她就傻了呢!我知道了,该死我居然现在才明白过来,我明白她对我挤眉弄眼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她是在嘲笑我傻,又被她控制了!”
梅月雪这些话没敢当着林翊的面说出口,他是读圣贤书的,有身份,要面子,是君子,就应该有君子的气度,即使事情闹成这样,他也不能生气……至少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对着林翊一笑,说道:“我……是故意要把她留在这里的啊!”
林翊急道:“公子,您不知道,那个肖蔚,她现在得意的很,您到底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这里啊!”
听到林翊说肖蔚很得意,梅月雪气得再也忍不住咬牙切齿,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恨恨地骂道:“这个死女人!”他学的骂人的话实在是少,只会这一句。在他的世界里,这已经是最恶毒的话了。他来到这世界二十多年从未骂过人,直到遇见了肖蔚之后,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
林翊心中一紧连忙道:“殿下息怒……”话说到一半便赶忙闭嘴,紧张地往屋门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即改口道:“公子你……”梅月雪摆摆手对他道:“没事,不用担心,这个女人来历不明,所以我才把她扣在寨子里,把她赶出去怕是更麻烦,等查明白了再说,放心,这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
“真……真的是这样吗?”林翊总觉得他家殿下这两天很奇怪的样子。
“当然了,林翊,你在怀疑什么?”梅月雪盯着他的眼睛质问,林翊当然不敢说什么当即连连摇头。梅月雪满意地道:“嗯,好了,现在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哦!”林翊这才转身往外走。
在窗边闭气听了半天的肖蔚知道林翊要出来,便赶在他出来之前转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