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
凌川皱着眉, 将角落里淘汰不知多少年的探测仪推了出来。
凌川将探头那端取下,扔到清水里冲洗,还不忘表达自己的不满:“这种设备在γ-96变成污染区之前就淘汰了……也不知道那帮人从哪里搞来的。”
管理者互相勾结, 为了多昧下些经费补贴,污染区所有配置都是照联盟最低标准做的。
比如安全区内尚不能正常遮风挡雨的铁皮房,又比如基地医疗中心内这些抢不回战士性命的医疗仪器。
凌川打开旧版存药冷柜,挑挑练练, 半天才翻出一支用来镇静精神体的针剂,一边将药水吸入针管中,一边叹道:“γ-96再被这帮目光短浅的蠢货折腾下去,原住民迟早死完,正规军也活不长。”
寻涅静静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 细看之下,面庞还带着些说不清隐忍倦恹。
他身上的外套已经褪去, 只穿着白色衬衫,左手的袖子一直挽到手肘之上,露出半截白得有些晃眼的小臂,皮肉之下,颜色稍淡的血管清晰可见。
几秒后, 这节手臂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扎了一针。
随着淡红色的冰凉液体被推入静脉,躁动的精神力被安抚, 寻涅微皱的眉心终于舒展了些。
凌川紧跟着又拿着探头, 贴到了寻涅的额部。
“滴”的一声, 探头亮起, 开始工作。
半分钟后, 旧版探测仪终于慢悠悠开始成像, 又给出了一串不怎么准确的数据。
成像很模糊,只能断断续续看到代表寻涅精神体的紫色上,被一层浓重的黑金包裹。
凌川就是研究这个的,一眼看下来,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突然咂舌,意味不明道:“共振成这样,亏您还能忍到现在……”
信息素契合很常见,可精神力共振却是一种罕见的现象。
因为共振对于双方精神力的质量有着极高要求,简单来说,就是联盟大多数人的精神力是没有共振这个能力的。
然而今天在一个训练室内的,却是联盟目前精神力强度排名前二的存在,打嗨了共振几乎是必然。
更不论寻涅的精神体状态本来就不行,颂晨精神力又胜他一筹,这场博弈中被压制的自然会是他。
再加上精神体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与脑部紧密相连,敏感得很。
寻涅现在肯定不好受,只是强忍罢了。
不过,凌川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颇为幸灾乐祸地开口:“不过也好,本来想过两天让颂晨来给你做第二次治疗,现在看是不用了。”
颂晨共振留下的这点精神力,应该能稳寻涅的精神体很长一段时间了。
寻涅听完,只是轻轻呵出一口气问:“检查完了?”
凌川:“完了。”
此话一出,寻涅直接从椅子上坐起,衣袖放下,重新将外套穿上,整理好,就要往外面走去。
凌川下意识头皮一紧,追问:“你又要去哪?”
寻涅没有停下脚步,直接道:“去洗澡。”
他身后,凌川声音很大:“最后信你一次,你要再敢骗我你就…………”
后半截寻涅没听到,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医疗中心。
不过,寻涅这次倒是没骗凌川。
离开医疗中心后,他直接回了住处。
热水淋湿发顶那刻,寻涅用手轻轻抵着墙壁,用极慢的速度呼出一口气。
寻涅能感受到,此时他精神体上一些较为新鲜的创伤,正在被对方的精神力不断修复。
可同样,精神体受到刺激直接反馈到肉/体上,就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控。
特别是在共振发生时。
他的精神体被强占,浑身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头脑空白,无法反抗。
不过,那些萦绕在精神体上的精神力,也缓解了存在感极强的头痛和耳鸣。
世界难得清静。
寻涅有些疲倦地倒在床上,自然而然蜷起身体,将脸埋在被褥间,闷咳两声。
紫色的眼眸中,神情晦暗。
凌川以为他的伤是因为十年来的精神力透支留下的,所以觉得只要找到比他精神力强度更高的人,就一定能治好。
可实际上,寻涅的伤到底从哪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时间。
寻涅轻念。
时间不多了。
.
上午训练结束后,颂晨吃完饭,也回了寝室冲澡。
伊甸的声音混在水流声中,有些模糊不清。
【按照普世审美来看,寻上将确实符合所有Alpha的择偶标准,您也是其中之一,对他有些额外的欲望也正常。】
【另外,根据某些公民投票来看,身份悬殊的下克上本身就能给人带来强烈的快感,或许您也喜欢。】
话虽如此,但颂晨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战胜寻涅给她带来的喜悦很有限,她只是单纯地想多看到点什么而已。
不过来日方长,这种个人癖好问题,颂晨可以慢慢想。
不用外出执勤的日子是枯燥的,下午颂晨的任务依旧是训练。
颂晨从一路上众人投来的眼光推断,上午寻涅将她单独带走的事……估计已经成为新鲜出炉的八卦,传遍基地了。
寻涅身份特殊,这些连锁反应在颂晨的预料之内。
然而,当看到一名身着大校服饰的人,亲自拎着鼻青脸肿的恩佐找到她跟前,态度诚恳跟她道歉,并表明愿意给予她精神补偿时,颂晨还是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
之前,颂晨推测这帮人的眼线在看到上午那一幕后,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再来找她麻烦。
可道歉这种事,却不在颂晨的预料之内。
土皇帝之所以能被称为土皇帝,当然不会是因为明事理。
——想让这些人主动退步,颂晨这点身份肯定是不够看的。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很害怕寻涅,并且将寻涅找她这件事,当做了某种无声的最后通牒。
这就有意思了。
颂晨一边训练,一边面不改色地想。
根据颂晨的观察,寻涅在首都星公民和普通士兵眼中,形象非常可靠,有点定海神针的意思。
大入侵在即,这个基地之所以没被沉重和悲壮裹挟,也是因为寻涅的存在。
可军部这群当官的反倒比普通人更恐惧他,宁愿无能狂怒,也不愿意和他产生任何间隙。
是想通过主动补偿来保全现有的大头利益么?
颂晨无声轻笑。
尽管她还不大了解寻涅,可她的直觉告诉她——
这次大入侵后,寻涅要是安安稳稳把权限归还了,才是真正的怪事。
颂晨完成训练后,还是按部就班去了食堂吃饭。
她才刚找到位置坐下,身边的位置就被人占了。
颂晨扫了一眼,发现是卡德。
她冷淡地收回视线,开始吃餐盘里的晚餐。
然而,卡德却没有沉默的打算。
他撑着下巴,看着颂晨的脸,果断道:“你今天很开心,为什么啊?”
颂晨没说话。
卡德晃着腿继续追问:“是因为今天早上那位什么上将吗?不过,他确实长得挺不错的,类人种都没有他好看……”
“你这么开心,是因为和他交/配啦?”
说到这,卡德自顾自地鼓起了掌,兴奋道:“哇——”
颂晨:“……”
不得不说,卡德搭话的话术,真是生硬原始到让人除了揍他一顿外,再无理会的欲望。
颂晨直接问:“你想说什么?”
卡德闻言,温和地笑道:“你知道的吧,它们要来了。”
颂晨知道,卡德口中的“它们”,大概率就是那群正在靠近γ-96的异变体。他口中的知道,也不是说基地的通告,而是另一种更为玄妙的“感应”。
于是,颂晨选择沉默,却没有继续解决餐盘内的食物。
果然,卡德将颂晨的沉默当成了肯定答案,他笑着问:“你不觉得在这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吗?要不要一起玩点别的?”
无聊这个词,是卡德在基地里新学的。
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后,卡德恍然大悟——原来在进入训练营后,他一直都很无聊。
既然那些老兵可以从某些杂志和互动游戏里找乐子,那他当然也可以找一点好玩的事情做做啊。
要不是还记得自己要去三军,他早就动手了。
颂晨问:“你想玩什么。”
“狩猎啊,”卡德道:“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
颂晨看向卡德,发现他虽然在和自己说话,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食堂里其他士兵。
像是在挑选心仪的猎物。
卡德轻松道:“他们那么愚蠢,大入侵开始后,他们只会以为战友是它们杀的,我们很安全的。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机会难得?”
愚蠢……
人类或许自大,可颂晨从来不觉得这个物种愚蠢。
某些存在或许天生强大,可就算是狮子,也有可能被豪猪刺破心脏,不是吗?
颂晨勾了勾唇角,冷淡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上。”
卡德闻言一愣,转头看向颂晨,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引来一众人的围观。
他几乎笑出眼泪,断断续续道:“哈哈…就凭他们?一群被进化遗忘的残次品而已哈哈哈……”
颂晨没再说话,只是端起空掉的餐盘,放到收纳区,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食堂。
.
距离大入侵预测开始时间还有一周时,迟迟不见踪影的援军终于到达。
随着空间站的频繁预警,基地的氛围终于严肃起来。
而按照实践生的培养方案,今天之后,颂晨就要和23小队拆伙,前往另一个小队进行实践。
这段时间颂晨和23小队相处得还不错,此时此刻,他们也愿意多叮嘱两句。
吕林担忧道:“你们来的时间不太好,大入侵前频繁拆队,很不利于战场配合,其他队伍也不一定愿意在那个时候护着你们。”
“没错,”何其低声道:“离开我们以后,在战场上记得留多几个心眼,有些人的手脚不干净,注意点。”
寥城:“最近军功榜前一百又有几个人突然下去了……那些人大多是和原负责人走得近的,你和寻上将有过交集,他们或许会怀恨在心,千万小心。”
吕林怕颂晨有负面想法,解释道:“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大入侵的指挥调控很复杂,如果不能确保精英行列的士兵绝对服从的话,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军部内斗经久不衰,斗到战场上的某些惨烈事件也时有发生。
谁也不能保证那些有明显站队倾向的士兵会好好听话,所以每一场大规模战役前,有经验的总指挥都会进行一定的调整,以此达到掌控全局目的。
简单来讲,就是寻涅在逐渐把原管理者完全架空。
最后一次集体任务结束后,颂晨和几人告别,准备回寝室。
结果刚迈开步子,就听到整个基地的广播一同响起:
“请编号位于军功榜前一百名的士兵,跟随[蓝蓝橙蓝]频率指示灯,前往会议大厅集合。”
“请编号位于军功榜前一百名的士兵,跟随…………”
颂晨停住脚步。
由于最近军功榜比较动荡,她还是打开终端确认了一下。
【MX709,任务天数:8天,累计军功点:2487,排名:98.】
虽然是个实践生,但她没被清出去。
于是,颂晨掉了个头,跟着指示灯往会议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