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望着任红云所在的帷帐,并未注意到徐晃神色有异,笑着接口:“公明啊公明,我看你是眼光养刁了。难道还想和将军比?哈,要说人生得意,将军不做第二人想。不说还未过门的蔡家女。就算这里面的三个丫头,那个不是一等一的姿色.啧啧,你徐公明就算有心,怕也是难……”
徐晃顺口接道:“有倒是有,不过早死在洛阳大皂角树下了……”
风停了,视线所及,一柱青烟冲天而起,直如一根黑柱,远方的丧歌也渐渐清晰,抑扬顿挫的哭泣声,像砂纸擦着玻璃,刺耳之极,徐晃面色一黯,叹了口气:“天下人这么多,要想选个婆娘还不容易,但这东西就如同穿鞋,胡乱套个容易,找个知冷暖的就难了,找个对眼的更是难上加难。咱当兵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旦马革裹尸,连副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徐荣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伤感,安慰道:“正因为如此,才应该早点成家。不然真有个万一,岂不是亏了?随便找个成家得了,总比没有强。”
徐晃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未正面回答他的话:“……唉,说来容易做来难……合适的那有那么好找?譬如这些树,看着苍茫一片,谁又知百年之后,那一棵能制成棺木,是我等葬身之所呢。”
他倏的住口不言,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其实这样也好,战死沙场,干干净净的来,光溜溜的去。像个光棍一样,倒也省心。”
他说得虽轻,但刘毅离得近,却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心仪的女子,应该是妙奴儿吧。不过妙奴儿已死,对于徐晃来说,也仅是个昙花一现的梦罢了。
一见越说越不是个味。刘毅有意岔开话题道。安慰道:“好了好了,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就别在这儿伤春悲秋了。不是有句话说得好,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人可以再生,树可以再长。沧海桑田,百年之后,又是一番盛世。”
徐荣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嘿嘿,将军说得倒是好听。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就怕天灾人祸延续,刚抚平这个疙瘩,那边又鼓个包……”
他话里的语气,大是不忿。刘毅眉头一皱,徐荣三十出头,年纪比徐晃都大一圈,如今越来越愤青,变得愤世嫉俗。正准备再说,徐晃指着下方,突然叫道:“将军,你看看。是相国来了么?”
两人顾不得再说,一起手搭凉棚朝下方张望。
天气出奇的好,有一支队伍出了故道,穿过连绵不绝的帷帐,正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行来。这支队伍甚是气派,随从个个铠甲鲜亮,头前更有一顶巨大的华盖开道。西凉军中,能有此等气派的,除了董卓还能有谁。
当前一人,正是董卓。李儒和贾诩两人则分随左右。只是李儒神采飞扬,而贾诩神色萎靡。不过这也难怪,董卓西迁,火烧洛阳,李儒正是谋主,现在可谓春风得意。而贾诩则刚吃了败仗,自然高兴不起来。
刘毅不敢怠慢,领着两个属下迎了过去。双方人马隔得老远,董卓就亲热的喊道:“兴汉呐兴汉,可有段时间没见你了。”
刘毅连忙走过去,抱拳为礼道:“见过相国。”
“又称相国?嗯?”董卓伸出手,似乎想扶刘毅,后者略微后退一步,再次行了一礼:“主公,请恕属下有伤在身,不能全礼之罪。”
董卓微微一怔,有些尴尬的缩回了手:“好吧。你立了大功,咱家奖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刘毅低垂着头:“全赖相国统筹全局,属下不敢居功。”
“你,”董卓一下噎住,旋即大怒:“相国,相国。我相你老母,你耳朵聋了么?嗯?”
发了通火,他气消了些,一看刘毅垂着个头,董卓心头又是一软,道:“你身体怎么样,可大好了?”
刘毅垂着头:“禀相国,属下身体已无大碍。”
“你,”董卓哼哼了几句:“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咱家也有苦衷,也是不得已……”
刘毅本不打算理他,一听董卓如此说,忍不住抗声道:“可是,那是人啊,几十万百姓。强迫他们背井离乡,一路颠簸,你可知道,会死多少人?”
远方,哭喊声仍是断断续续,夹杂着士兵的喝骂。董卓冷冷一笑:“天下征战,那有不死人的。要达目的,那能忒多顾忌?”
他转过头,右手指着远方,有些慷慨激昂:“这山,这地,这些人。现在都是老子的。树能长,人能生。今儿一把火烧了,明年还不是抽枝发芽。人从洛阳搬到长安,只要找个地,同样能再生养,你心疼个什么劲?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
眼见刘毅一声不吭,董卓气不打一出:“算了算了,晓得你小子是个死脑筋,我真他老母的是个贱骨头,找你说个什么劲?”
他摆了摆手,转移话头:“郭氾那小子失踪了十几天,他残留的属下也成了散兵游勇,更没人管。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老子。既然你伤好了,就暂时先看着,等郭氾回来再还给他。”
郭氾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刘毅心头暗忖,但面上仍是木无表情:“是。”
董卓喃喃道:“这样一来,你小子带兵也过万了。总得有个人帮衬着。”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叫道:“文和。”
贾诩应声出列:“属下在。”
董卓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次你吃了败仗,就先跟着刘毅将功补过。同时好劝劝他,别一股子倔脾气,死脑筋。”
贾诩眼中亮光一闪,马上垂下头:“遵命。”
“走了走了。”董卓望了望垂首不语的刘毅一眼,语气也有些烦躁:“咱家对你这么好,还摆个臭脸作甚?呸,早知如此,就不该来活这腌臜气。”他说着,领着一群人,前呼后拥的朝下方行去。
走了几步,李儒拉了拉董卓,得他提醒,董卓才恍然大悟一般的回头道:“对了,我差点忘了。刘毅听令。”
“属下在。”
“得斥候告急,说曹孟德正带着所属六千余人,沿着故道一路袭来。令你带领所属,阻截曹孟德,不得有误。”
给个枣,再打一巴掌。这是驭下常用手段。刘毅早就属意贾诩,多次申请将其调至麾下,但董卓不允,牛辅也不放手。他也只有徒呼奈何。此次得尝所愿,固然有贾诩在大败的原因在内,但未尝没有刘毅锲而不舍的请求有关。但董卓就是董卓,向不吃亏的性格生刻在骨子里。这不,兜头又是一个难啃的骨头丢过来。
阻截曹孟德,对其他人也许是个苦差事。但在刘毅看来,却不尽然。至少,要比驱赶百姓强得多。看来,董卓虽器重他,但眼里仍糅不得沙子。这是要他和曹操彻底决裂啊。其实董卓多此一举,就算没有他命令,刘毅也想会会曹孟德。
他长吐一口气:“属下得令。”
曹孟德既然来了,那么杨易的账,也该收点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