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赵医生所言, 大脑关于记忆的储存能力远比想象中更强。
中原中也依稀记得自己从培养槽看向外界的画面,那是一成不变的墙壁与地砖,而那些时不时从面前经过的研究员们, 都成了不值一提的过客。只不过在这扇门后,所有在实验室里出现过的面庞被细化至每一条皱纹, 每日都会打个照面的童磨更是沉闷背景下唯一的亮色。
赵医生不知什么时候主动退了出去, 将大门虚掩, 留中原中也独自阅读门内的记忆。
中原中也往前走了几步, 几乎是贴在“屏幕”上。
他清楚看到在进行第一次融合实验时,自己的力量暂时失控后, 外面那些研究员眼里的惊恐。
在越来越大的重力球即将吞噬整个房间之前,童磨被锐利的玻璃碎片划伤脖颈。鲜血喷涌,顺着重力沾染到中原中也的身上, 迅速抚平荒霸吐能量撕扯出的伤口。
在研究员彻底断开能量输入之前,童磨已经用自己的血解除了中原中也的异能暴动。这一发现让那些研究员兴奋异常。他们一把抓住童磨的后颈, 像是抓住了一只实验价值极高的小白鼠,将瘦瘦小小的女孩半拖半拽着带走,却遭到了童磨本能的反击。
冰霜从童磨被抓住的脖颈处迅速蔓延, 一眨眼的功夫就让那名研究员整条手臂都被冻成冰雕。研究员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 原本因为兴奋漾起红晕的脸变得惨白,不知怎的一个扭转,竟然硬生生地将被冻住的手臂掰成两半。
不敢置信,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竟然来自一条人类的手臂。
周围的研究员顿时如临大敌,似乎面前的童磨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人匆忙找出镇定剂,试图用最稳妥的方式将童磨带走。某位研究员将塞满药物的注射器悄悄对准童磨的侧颈, 蓄足了力道, 一鼓作气地扎了下去。
被注.射大剂量药物的童磨只是眼神恍惚了一瞬, 抬手摸上针孔已经愈合的脖颈,摇摇头,很快再次清醒,引得周围人恐惧更甚。
被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紧盯着,童磨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将视线从地上的断臂挪到周围的研究员,沉默扫视了一圈,换来所有人畏惧后退的回应。
在局势僵持不下的时候,广濑弥生赶了过来,反复试探着靠近,在童磨默认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手。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实验室的大门口,那些研究员才陆续找回理智,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中原中也的身上。
等中原中也再一次见到童磨,女孩的脖颈上已经多了一个造型奇怪的金属项圈。
被迫戴上项圈的童磨似乎成了没有獠牙的凶兽,被广濑弥生哄着抽了血,并在身上采集了不少的组织样本。原本心怀惧怕的研究员们看起来高枕无忧,只是眼里还残存着厌恶与抗拒,被笼罩在狂热的颜色下,看起来荒诞而扭曲。
中原中也感到愤怒,可他的愤怒隔着时间与空间,早已于事无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童磨在每天上午准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的时候会偏头瞥上一眼,有的时候会特意停下,隔着玻璃安静对视。
他可以感受到童磨眼里毫不掩饰的好奇与亲近,很想回应一个微笑,很想抬起手隔着玻璃对上童磨小小的手掌,但他只能静默地看着,像一具没有自由的木偶。
随着时间推移,童磨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漠而寡言,脸上渐渐有了甜美却空虚的微笑,对待负责采样的研究员时,甚至会主动开口聊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童磨渐渐长成了刚离开擂钵街时的模样。这副模样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却处处都是问题,更不要提与中原中也熟悉的童磨比较起来,差距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虽然中原中也很厌恶N的做派,他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某个观点——在离开实验室后,童磨终于变得像一个人了。
看完了所有在实验室里的记忆,中原中也心情复杂地回到长廊,看向低头沉思的赵医生:“谢谢,我想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赵医生却没有应下这个结论,而是眼神复杂地指向地面:“你看看脚下。”
中原中也乖乖低头,眼神细细描摹着地砖上的纹路,越看越觉得这些纹样有些熟悉。突然,他灵光一闪,看向身侧房门上的雕花,然后再次低头确认地砖的花纹,反复比对几次后终于得出了结论:“难道说,这也是一扇门?”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明明嘴上说着第一次,赵医生却完全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的兴味盎然,反倒看起来有些忌惮,“这扇门已经和你的意识空间融为一体,却自行占据了另一维度,是和你共生的关系。没有明确的门把手,看来需要特定的密钥才能顺利开启。”
听到这里,中原中也已经能猜出这扇门背后的内容了。
“怎么,你知道门背后有什么?”赵医生第一时间捕捉到中原中也脸上的恍然,尽职尽责地出言劝阻,“我的感觉不太好,门背后的存在或许会很危险。如果你已经有了猜想,我建议你不要贸然尝试打开它。”
中原中也点头:“我知道是什么,请放心,我不会打开它。”
这扇门之后储存的应该是属于荒霸吐的记忆。因为荒霸吐的能量过于霸道,赵医生才会隐约感知到紧随其后的危险。之所以没有具现化的门把手,是因为开启这扇门的不是什么简单的肢体动作,而是开启污浊时的特定咒语。
直到现在,中原中也才真正从精神层面上理解荒霸吐实验的残缺性——
N无法像当初的牧神那样完成基因层面的修改,创造出魏尔伦这样躯体状态近乎完美的容器。他只能从先天具有异能力的小孩子中进行筛选,销毁他们先前的记忆,一个个试错,再从中选取融合度最高的那一个实验对象继续深入,并且将一部分本属于魏尔伦的源代码复制到实验对象的意识中。
中原中也就是那个状态最理想的实验对象。于是以他为本体,N又复制了很多个与自己基因相同的克隆体,开启了越来越多的潘多拉魔盒。
中原中也选择不打开这扇属于荒霸吐的门,只因为他知晓门没有被及时关闭会造成的后果——他会遭受躯体和精神双重层面的毁灭,让整个意识空间一起崩塌,连带着现实世界里的荒霸吐一起暴走。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够了。”赵医生迅速收好试探的心思,带着中原中也离开了长廊。
与中原中也一起回到现实世界后,赵医生转头就将童磨带进房间。可中原中也刚在沙发上坐下,童磨的“治疗”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赵医生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仿佛从业信心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抱歉,各位,我想我帮不到这个孩子。”
童磨对着沙发上的三人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
赵医生像是一个被砸了招牌的可怜人,生无可恋地吐槽道:“我只能说,霓虹的异能者都是天选之子,是我理解不了的存在。”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感到有些心虚。
他们才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他们只是人类用非正常手段创造出的异能者,意识空间肯定与自然人有极大的不同。按照这个规律,如果让赵医生解读魏尔伦的记忆,他或许会顺利发现第三个异常对象。
兰波和魏尔伦走上前与赵医生低声交谈起来,童磨则摸回休息区的沙发,紧挨着中原中也坐下。
少年少女像是挤在一起相互安慰的小动物,悄悄咬着耳朵。
“赵医生到底看到了什么?”
童磨一本正经地科普道:“你也知道,我是被特殊的异能道具创造出来的。赵医生的异能力没有办法解读那个道具,所以我的记忆在他的面前全是乱码。”
在赵医生看到布满长廊的鬼画符时,他怀疑人生的表情可以让童磨笑一整年。
似乎是想象到了相似的画面,中原中也微微勾唇,在心里悄悄心疼了赵医生一秒钟。
而在小小的咨询室里,赵医生一反刚才轻松里带着点抱怨的表情,语气郑重地询问兰波和魏尔伦:“冒昧问一句,这两个孩子都是自然觉醒的异能者吗?”
兰波和魏尔伦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有些敏感的问题,可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赵医生获得答案。
赵医生彻底冷下了脸,可这股愤怒并不是对着两位法国仙男,而是某些喜欢悄悄做实验的岛国高层:“要知道,如果放在我们这里,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足够让他们吃一辈子牢饭。”
兰波顺着赵医生的态度聊了下去:“所以我们才会试图找回孩子们的过去,这是他们应得的。”
赵医生脸上的表情略有些软化,想了想,斟酌着提醒道:“小姑娘的问题我虽然是没什么应对办法,但关于那个小伙子的情况,我倒是有个猜想。”
魏尔伦不动声色地扫了兰波一眼:“什么猜想?”
赵医生假装自己没看到兰波和魏尔伦的默契对视:“那孩子的体内应该是封印了一个能量庞大的存在,他自己也知道情况。但是有一点需要提醒你们,他以后的生长会受到压制,从结果上看并不是什么坏事。”
兰波隐隐觉得不太妙:“你的意思是说,中也他可能会长得很慢?”
赵医生没把话说死:“……可以这么理解。封印在他体内的东西会无意识地侵蚀他的身体。为了活命,他的身体会自发做出有效应对。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减少肌体消耗,将更多的能量用于修补损伤。我的结论可不是空穴来风,虽然是心理医生,好歹以前学过临床医学,也和导师研究了不少异能者的身体状况。”
体型越大,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多,这是顺应自然的法则。反过来说就是,中原中也的身体会自行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让他本人变得更强,也能尽可能少地消耗体能,将生命活动的效率最大化。
也就是说,中原中也接下来很可能长不高啦。
魏尔伦默默扶额,不知道等会该用怎样的语气告诉中原中也这个噩耗。
或许是见气氛被自己弄得有些沉重,赵医生讪讪道:“呃……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看那孩子的状态很不错,应该是有某位治疗型异能力者定期帮他修复身体和精神,至少不会在将来影响寿命。”
说到这里,赵医生也渐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清楚——起因无非是非正常手段的异能实验,而中原中也和童磨都有类似的实验室经历,这才造成了意识世界的异常。
“还真是讽刺——越是缺少什么,那些人会越发迫切地强求什么。”
霓虹没有强大的超越者,这是各国默认的事实。欧美国家已经就着这一点嘲讽了很多年。正因为这片土地上没有自然觉醒的超越者,霓虹高层才更希望获得可以被纳为工具人的“超越者”,唯一的途径就是非法的异能实验。
他们得到的结果就是军警中的“猎犬”。猎犬的成员们被人用违背人常的方式强行提升异能上限,被誉为绝对的强者,可一旦离开了每月定期的异能改造实验,他们的躯体随时都会崩溃。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刀,锋锐,却也易折。
可这些短板在高层看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小问题,他们要的,只是表面上的强大罢了。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愤怒与悲哀的地方——为那些高层的欲.望买单的,始终是无法决定自身命运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