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走到姬无凛的面前, 站在那位少女的身后,开口道:“姬道友应是无碍,这位……道友, 不必忧心。”
他想称呼她, 却忽然发觉她刚刚并没有跟他通名报姓。
她好像也并没有想要知道他是谁的意图。刚刚她一张口就称呼他“小师父”,然后就直接把话题导入了幻境背后的真相。说完之后,她就干脆利落地直接进入这些屋舍查看,好似十分自然地, 就把互通名姓这个环节给跳了过去!
他有些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不过这也无妨。
这个幻境总共扣留了七八位修士之多, 她总不能每个人都跳过互通名姓的环节。待得把其他人都救出之后, 总是要互相寒暄一番的。
他并不着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事能够令他心急。
因此他如今还是一副端严之貌,说话也是缓声静气的,十分符合佛子应有之风范。
果然,靠坐在墙角那青年闻声一抬眼, 几乎立刻就愣住了。
“你……你是——!”
他冲口而出。
玄舒料想对方已经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于是便也大方地应道:“竺法寺,玄舒。”
他说完之后,果然看见那位名叫“姬无凛”的青年眼睛瞪得更大了。
“那……那不就是佛子吗!”他脱口道,惊异的眼神在玄舒脸上停留了一息,又飞快地移向他面前的那位少女。
“是佛子!佛子也来了,你怎么——”
他的口中犹含着半颗还没嚼完的大药丸,为了说话而用舌头把它拨到一边去,顶得一侧脸颊鼓起,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爱。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少女就一掌呼在他鼓起的脸颊上,立刻就把那半颗大药丸又拍回了他的舌头上, 堵住了他下面的话。
“快吃药!吃完再说!”少女怒道。
姬无凛:“唔唔唔——!”
少女的那一掌拍得真是恰到好处,力道再大一点,那半颗药丸就要直飞向他的喉咙口,把他憋个半死了。
但是话说到此,她也没法再无礼地装聋作哑、不自报家门,于是她站起身来,缓缓转过身去,向着玄舒微一颔首致意,道:
“久仰佛子大名,我是瀚海宗弟子,谢琇。”
玄舒:“……!”
他从前应当并不认识她,但此时听她清亮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脑海中却陡然一震,犹如山林中的寺院里,暮鼓晨钟乍然鸣响,震碎了满庭静谧;那钟声嗡然回荡,随风传出很远。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轻声又重复了一遍:“……谢琇?”
谢琇:“……”
怎么?您跟这名字有仇?还要再多念一遍,记牢一点,将来好报复?
她强忍着向天翻个白眼的冲动,调开视线,低头望向好不容易才把那个大药丸干咽下去的姬无凛。
“还能站得起来吗?……寒容。”
姬无凛打了个寒颤。
他不明白为什么金主姑娘硬要在问话之后再多加上一遍自己的名字,但他明白这件事不宜多问。
他叹了一口气,试着移动了一下身躯,只感觉浑身吱吱嘎嘎地,骨头仿佛都重组了一遍。
他的声音也被勒颈的伤势所影响,听上去甚是沙哑。刚刚慑于金主姑娘的气场,他一口气地报告别后种种,不敢换气,现在才觉得咽喉一阵一阵地疼痛。
他只好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颈子,哑声道:“还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服输似的就要单手撑地站起身来,结果他的身躯比他想像中更沉重些,他腿上一阵入骨的刺痛,丧失了重心,向着旁边踉跄一步,不意又踩上了掉落的碎石,身躯猛然一晃,眼看着歪歪斜斜地就要往金主姑娘的身上倒过去!
姬无凛:!
完了!他可不是故意的啊!这下子金主姑娘不会误以为他不是个正经人吧?!看他们在幻境中同床共枕了好几天,他都睡得规规矩矩、笔管条直、丝毫不越雷池,就应该知道他的人品啊!
他这么想着,但身躯却全然不听使唤地倒下,无法只凭双腿就生生把重心扳正,下意识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金主姑娘伸出了手——
金主姑娘反应比他还迅速,一抬手刚好抵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则架住他伸出的手,须臾间就撑住了他。
可这么一摔之下,没法控制两人之间的合理距离。在一阵天旋地转之间,他们两人猛地接近了许多,当姬无凛稳住身躯再定睛看时,险些魂飞魄散。
……金主姑娘的脸,就在他面前数寸之遥!
他还没有这么接近过她,即使在幻境中不得不假扮恩爱夫妻,他们最多也只是并肩行走,哪里像现在这样,她的手抵住他的肩头,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臂,他向前倾身,脸容无限接近她的,彼此的鼻息甚至都能吹拂到对方的脸上——
姬无凛愣住了。
离得这么近,他这才发现金主姑娘其实很好看。
和时下姑娘家流行的柳叶眉不同,金主姑娘的眉毛浓而弯,下方是明亮的剪水双瞳,眼尾略略向上挑起,笑起来时温暖亲切,不笑时又顾盼神飞。
而且,这一回被困在幻境之中,他几乎没有出多少力气。是她找出了破境之线索,说不定除掉当时那个想要绞死他、却陡然消失的恶鬼的,也是她。
幻境崩毁的时候,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像他一样受到冲击……但无论如何,她飞快地来找他了,对他受的伤也多有关心,还拿出她师兄所制的丹药来给他……如此讲义气、出手大方、头脑聪明又身手不凡的姑娘,他还是生平仅见。
穷剑修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间有些混乱无章。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会涌起这么多关于她的赞美,也不知道这些赞美所为何来。
好像她许给他再多的酬劳,也不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给出这么多的赞美。
假如赞美是可以用灵石来计价的话,他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赞美总应该价值至少几万上品灵石!
可是她现在还一个灵石都没有给过他,甚至还威胁说要赖掉后面那两千三百上品灵石的尾款不给。然而他依然很没骨气地觉得她长得美丽、神情灵动、为人豪爽、出手大方、头脑聪明、身手利落、有情有义……
穷剑修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幻境里的黑气所侵染,得了一种热病。
因为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耳朵后面热辣辣的,像是有一簇小火苗在那里燃烧了起来,在肌肤之下闷烧着,那股热意要逐渐发散到五脏六腑。
但下一刻,这种莫名的情绪就被打断。
佛子忽而出声问道:“姬道友站立不稳,难道是腿受了伤吗?这样干站着也不是办法,需要为你寻一根拐杖吗?”
佛子不仅这么关切地说着,而且还走动起来,到旁边寻了一根不知是哪里断落下来的木棍,长度和形状都恰好适合当成拐杖之用。
佛子走回来,一手扶住腿痛得有些钻心的穷剑修,微一用力,就把他的身躯重新扶正;另一只手则把那根木棍塞进了他的手里。
“拿着。”他简洁地说道,“不知道这座庭院里还有没有其他被幻境拘困之人,我们不能一直把时间都耗在这里。”
姬无凛:“……”
佛子面容端凛,义正辞严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反衬得他格外无能。
佛子很显然无事,既没有受到幻境的影响,也没有被那恶鬼袭击。而金主姑娘也是一样。
拖后腿的仿佛只有他自己。
姬无凛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用力拄着那根用来充任拐杖的木棍,然后示意佛子,他站好了。
佛子最后向他投下一瞥,然后转向旁边的女修。
“谢施主,”他平静地提醒道,“这座庭院里还有好几间屋舍,其他陷在困境中的人还下落不明……”
他的尾音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暗示意味,而那位金主姑娘毫无疑问已经全部接收到了。
她向着姬无凛关心地上下看了一看,低声道:“你自己慢慢走到门口可以吗?”
姬无凛刚刚才用最后的灵力强行收起了自己那柄破破烂烂的本命剑,现在连头都有些痛。他用另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强忍着那种带着点昏眩的感觉,答道:“……没问题。”
他的声音里颇带着几分虚弱感,和刚刚讨饶地喊她“谢仙子”时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谢琇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摸出一张祛病符,啪地一声拍在了他胸前。
“这是我自己画的符咒,或许能让你好受一些。”她解释道。
一股清凉之意从那张符纸所贴附之处蓦地扩散开来,仿若身体里被注入了一道清凉的溪水,那小溪汇入他的血脉,随着血液的奔腾流遍全身。
姬无凛愕然。
符……符修?!金主姑娘居然是个符修?!然而陷在幻境里这么些日子,她可从来都没有拿出过一张符纸啊!直到现在!
他那张脸似乎已经坦率地把他的疑问全部表露了出来。
但金主姑娘看出了他的震撼,反而微微一笑。
“非也非也。”她说。
“大道三千,我只是有余力多学一些不同的法门而已。若是非要下个定义的话,那么不妨说我是——兼容并修?”
姬无凛:“……”
即使你是老子不能得罪的金主姑娘,老子也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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