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个时候, 一首童谣悄然在中京城的街头巷尾传唱开来。
“乌金鞘,红罗袍,贯正气, 循大道;龙座下,任逍遥, 麒麟儿,登云霄”。
和之前只有四句的旧版不同,现在传唱的这首童谣变成了八句,而多增添的后四句里充满了玄机——或者说, 杀机。
这歌谣仿佛就像是一夜之间就铺开到了中京城的大街小巷。虽然没有人公开解读这首童谣,但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已经吵翻了天。
有人说, “乌金鞘”指的很明显就是皇上御赐给盛应弦的那柄宝剑,而“红罗袍”亦是云川卫指挥使的官袍;“贯正气, 循大道”正是盛指挥使平日的作派。因此, 这首童谣既然前四句说的是盛应弦,那么后四句所说的也就应该是他。
可是, “龙座下,任逍遥”就已经很令人遐想了——是不是在暗示盛六郎得了皇帝的许可, 就肆意妄为,罗织罪名, 穷究素有恩怨的某些特定对象,云云。
更不要说最后两句“麒麟儿,登云霄”暗示得有多么其心可诛。
盛指挥使自不可能为了这么几句没头没尾的童谣就去穷究不舍。而且这童谣若说诋毁,诋毁的也是他的名声,不牵涉到皇上,更不牵涉到其他皇亲国戚、龙子凤孙,所以也无法公开禀到皇上面前, 请皇上的示下。
……想出这一毒辣招数之人,其心何等可怖。
朝中也有人敏锐地看到了风向,于是上折子弹劾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
不过当然不能因为区区一首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童谣听上去言辞别有用心,就弹劾盛应弦有不臣之心。
于是那些弹章里一天一个罪名,今天说盛应弦办案不力,明天就说云川卫权力过大、无人制约,后天又老调重弹,说盗印的嫌疑犯陆饮冰在出手前最后私下接触的人就是盛应弦,他的嫌疑在未公开洗清前,应当被勒令在家幽居思过,不应再介入公事,云云。
其实如今朝中谁不知道盛应弦出狱戴罪立功,是出于永徽帝的特旨。那些弹章竟然连这个都不太顾忌了,很明显幕后黑手八成就是内有宠妃、外有兵权的杜家。
在这种几乎已经要走到图穷匕见的紧张时刻里,或许最悠闲的人,就是——
长宜公主,李琇映。
“眼看就要到永徽三十五年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她怡然地半倚靠在一张美人榻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刚染好的指甲。
当然,这只是一种催促对方抓紧行事的说法而已。北大营十万精兵还驻军于中京城外,预备参加皇帝亲至的“秋阅”呢。
永徽十四年的中秋,亦是在一片近乎紧绷的肃杀之中潦草地度过的。
而她面前的人,闻言平静地应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再度求见殿下。”
长宜公主端详着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放下手抬起头来。
“……你倒真是胆大。”她的语气有点复杂。
面前的小娘子半个月前才刚被“天南教”的左护法“逐日使”裴系舟挟持了一次,幸而盛应弦及时赶到救下她;如今她颈间还缠绕着一圈圈的布条,很明显是在那天受的伤还未完全痊愈。
就这样,她也敢公然在外走动,还要在这种诡谲莫测的气氛之下约见公主?
长宜公主不信面前的这位聪明的小娘子一点都没有猜到,她那次被劫持,多多少少其中也有点公主的手笔。因为长宜公主那一回根本就是懒得掩饰首尾,所以手法也做得很粗糙,若是追根究底的话,大概是会被追查到的——
可是,纪折梅的脸上依然从容自若。长宜公主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究竟有没有猜到自己的那次遇险,公主也是幕后黑手之一。
长宜公主觉得自己其实和这位小娘子没甚冤仇,和盛指挥使也没甚冤仇。
没错,她是喜欢过盛应弦,但他拒不从命,又巧妙地利用了父皇的爱才之心,把长宜公主对他的垂青牢牢地钉死了。所以长宜公主对他是有点儿又爱又恨。
不过这点儿又爱又恨,也不至于就让长宜公主丧失理智到对他的未婚妻下手。
她对他的未婚妻下手,完全是因为盛应弦不肯被她拉拢,为她所用。
那么她就要确保,他不能为她所用,其他人也不能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
她要给盛应弦与杜家之间人为制造一段仇恨。至于张家……他们本就已经衰落到让她不屑一顾了。
无权无势,无兵无将,张家又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俊才,一家子不是蠢就是迂,年轻一代还有好几个纨绔子弟……这样的家族,还能保着仁王上位?不如指望他们拖垮仁王,还比较合理些。
但是,她没有想到,在刑部尚书郑啸受袭负伤之后,盛应弦反而在京中仿若一往无前、一去不返的孤舟那般,决绝地掀起一阵风暴。以上次“天南教”公然出手劫持纪折梅为切入点,结合近期的盗印案与朝中暗流汹涌的立储之争,云川卫很快展开了一场紧迫追索“天南教”这些狂人及幕后指使者的缉捕和查办。
事态发展到今天,就连长宜公主也觉得有些惊讶了。
动用“天南教”的势力,本就是为了小小警告一下盛应弦——如同袁崇简所说的那样——但反而激起了盛应弦的警觉,还干脆以此作为破案的切入点,这就有点令人措手不及了。
长宜公主也不由得叹息。
盛应弦从来都不是这么疯狂之人,他素日行事谨慎稳健,虽说该以身犯险时绝不犹豫,但也不曾像今日这般,甚至如同赌上前程和性命一般大肆追索,闹得声势极大,若是最后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他是没法收场的。
……纪折梅,真的就这么好?好到盛应弦愿意为她大动干戈?
长宜公主看到面前的纪折梅瞳孔微微一瞠,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把这个问题不知不觉地说出来了。
……也罢。
她也很好奇听到这样的问题,那个被盛应弦所偏爱的小娘子,会作何回答。
然而那个小娘子闻言只是呆呆地出了一回神,然后轻声喃喃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长宜公主:“……”
来人,替本宫赐她一丈红!打量本宫是什么不学无术之辈,不知道她底下未曾说出来的句子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吗!
长宜公主心想,纪折梅可真有点能在谈笑之间把人气得半死的本事。不知道盛应弦那个死脑筋是如何消受得了她的。
她莫名地烦闷起来,挥了挥手道:“……罢了。不提这个。倒是你今天还敢找上我,到底有何事?”
这一下,纪小娘子的脸色严肃起来了。
长宜公主睨着她的表情,还有闲心去想,啧啧,这脸色可真有几分盛六郎的真传。说不定这就是俗话说的那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纪小娘子没有立刻说出她的来意,反而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袁公子今天竟然不在吗?”
长宜公主皱起眉。
“怎么?你还管得了袁公子去哪里吗?”她口气有点冲地说道,“你有那个闲心,不如回去多管一管盛六郎吧,他最近在中京城里可是闹得腥风血雨啊……”
结果,纪小娘子忽而轻飘飘地笑了一下。
“闹得腥风血雨的,怎么会是六郎呢。”她居然反驳了一句,语气虽然平和,但措辞里的火药味可是怪冲的。
“如今这种情势下,京城里还有哪家没动过手,我倒是要好奇了……”
长宜公主口气不耐地说道:“所以,你是替盛六郎来打探我的口风的?”
她原本以为纪小娘子会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说“当然不是”,最多再补充上一句半似奉承、半似嘲讽的“我只是来关心公主殿下的”或者“我只是来看看公主殿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之类的话。
然而,纪小娘子再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
纪折梅摇了摇头,径直说道:“……我想知道,这些出手的人里,有公主殿下您吗?”
长宜公主:!!!
她蓦地从榻上坐起。
“你……什么意思?!”她谨慎地问道。
纪折梅眨了眨眼,微微翘起唇角。
“看来是有。”她说。
长宜公主:“……”
“所以,你就是替盛六郎来试探我的,对吧?”她胸臆间忽然升腾起了一股怒气,她强忍着那股怒火,却感觉总有一股小火苗在她的心口处窜来窜去,点燃着一切。
“他办案不力,你就煞费苦心地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试探我……说穿了,你现在不过是一介民女,倒把主意打到大虞的公主身上来了!我要奉劝你一句,别到时候好处都被盛六郎得了去,你却因为‘对公主无礼’或者‘犯上作乱’这种可笑的罪名而被处置——”
可是纪小娘子并不害怕。
她不慌不忙地应道:“啊……民女惶恐。”
长宜公主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惶恐!她怎么可能惶恐!就是这种堂皇的态度!说着做小伏低的话,但态度却是居高临下的,让人简直想狠狠给她一拳!就砸在她那张从容的脸上!
长宜公主深吸一口气,勉强忍耐下了那种不好的冲动。
并不是说她就真的惧怕了纪折梅这个人,而是因为……
还不到真正和盛六郎撕破脸的时候。
她还希望盛六郎……不,盛指挥使,能够在关键时刻为她所用。
“说吧,”她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自认能够心平气和地与纪折梅交谈了,这才开口道。
“你与盛六郎,究竟如何才能与我合作?”
纪折梅眼中似有光芒一闪。
“合作?”她好奇道,“公主殿下竟然想与我们……不,与六郎合作?”
大家谁也不是蠢人,心里都清楚,纪折梅不过是这桩交易里的添头而已。重要人物还是云川卫指挥使,盛应弦。
长宜公主哼笑一声,“如今的中京城里,谁不想与盛指挥使合作呢?只要放出风去,你看我那两个好弟弟是不是会疾速地扑上来?”
纪折梅:“……殿下说笑了。”
长宜公主慨然道:“我也不与你玩那些弯弯绕啦。既然我主动要求合作,自然得拿出点诚意来。”
纪折梅:“……是?”
长宜公主:“我只有一个愿望——你们与我合作,事成之后,我不仅可以让盛六郎顶了郑啸那个老匹夫的位置,而且还可以把‘问道于天’那枚私印交给你们。”
纪折梅:“……!!!”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