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抹快活的情绪, “早就走了……在我们制造出那些虚假的噪音时,他们的脚步声听上去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高韶瑛默了片刻, 自己一想, 也觉得又荒谬又可笑。
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觉得刚刚自己做的, 实在是他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最荒谬的一件事了。
“……我居然真的陪你在这里演这种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似的笑意,“我一定是——”
可是还没等他把接下来那些自怨自艾的话说完, 她就含笑打断了他。
“哦, 这不是话本子里最受欢迎的剧情之一吗?才子佳人,后园私会什么的……”她快活地说道, “我敢说,哪个话本子里加上这么一段的话,肯定会一上市就卖断货!”
高韶瑛:“……”
不,哪个话本子里也不会有像他们这种,一边假装出热情的动静, 甚至吓走了外面的监视者,一边在黑暗的假山里摸索着找什么暗道机关吧。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在此时此地, 把刚刚他们假装的全套过程都重演一遍。可是不行, 他的理智好歹还没有消失, 知道这样做只会让他们两人都陷入无谓的危险之中。
他勉强压抑着自己体内燃烧的那一把火焰, 想要翻身坐起来。
可是他刚刚一动,她就一下子定住了。
高韶瑛:……?
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被他尚未完全平复的热情吓到,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立刻保持着那个半欠身的状态不动了,问道:“怎么回事?”
从哪处缝隙间照进来的一线天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他看到她的眼珠转了转, 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来。
“我可能……找到了。”她压低声音说道。
高韶瑛这一下真正地惊异起来,立刻侧身去望她那只手的位置。
“……怎么?是开关?”
她得意地点了点头,手指在那片石壁上一阵摸索,然后不知道她碰到了哪里,他听到轻轻的“咔”的一声响。
“这里有一道暗门。”她轻声说道,“在门外再用这张软榻堵上,就更没人能够轻易想到会有什么问题了……毕竟,一般人最多也就是把软榻掀起来看看床底……”
高韶瑛愣了片刻,忽而感到有趣。他笑着反问了一句:“……就像我们刚才那样?”
谢琇:“……”
不,能发现什么暗道的入口之奥秘,我的智商一定还是够用的!谢谢!
她没好气地撩起眼皮白了他一眼,从他身上下来,想着要不要干脆拉开那道暗门,进去看一看。
但高韶瑛阻止了她。
他轻手轻脚拖开那张软榻,再一点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慢慢地打开那扇嵌入在石壁里的暗门。
那扇门并不大,仅能容一人通过,而且像高韶瑛这样身形高大一点的人就要弯腰进入才行。
谢琇想要进去看看,但高韶瑛挡在她的面前。
“我下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他说道,“我的听力不如你,万一再有人来了,我不能及时听到的话,就会陷我们两个于危险中……”
谢琇犹豫了一下。
哦对了!他可是公开叛出家门,盗走虎符,站在韫王那一边的人!色字当头,害她差一点就忘记这件事!
高韶瑛见她没有爽快地答应,就垂下了视线,俊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不信任我是应该的……可我不会对你不利,琇琇。”他用那种带着一点点委屈的醉人声线,轻轻说道。
谢琇:“……”
她既觉得他所说的理由也有点道理,又觉得自己就这样轻易让步的话很没面子。
但这一道暗门是她发现的,从头至尾高韶瑛都没有任何引导她的意思,甚至钻进这座假山来,都是她根据永王给出的线索主动选择的地点。
而且,高韶瑛现在可是韫王的手下,他自己想探查一下这里,可比她这个还要买通花魁、假扮跟班才能混进来的可怜人机会多得多。
高韶瑛没有理由摆她一道。
即使他真的摆了她一道,又如何?难道他报告韫王说“永王似乎发现了假山里的那道暗门”,韫王就能借此机会把距离大位更近的永王拉下来不成?
他最多只能是弃用这道暗门背后的什么暗道机关而已。
谢琇抿唇,道:“……那你快点!”
高韶瑛似乎早就猜到她会同意,唇角含笑刚要钻进暗门,听到她的回应,他的脚步反而滞了一下,回过头来,脸上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露出了某种近似戏谑的神采。
那种神采冲淡了他总是带着一丝沉凝自抑的气场,霎时间使得他仿佛又像是曾经那个从容潇洒的大少爷了。
谢琇不禁一怔。
而高韶瑛脸上那一瞬的轻松神色并未立刻褪去。他含笑朝着她眨了眨眼睛,道:“……呃,我……尽量?”
谢琇:???
他那句话说得语气颇为微妙,几乎是立刻就让她意会到了什么其它意味深长的含义。她的脸颊霎那间就轰然爆红起来,脸上烫得快要冒烟了。
“你……!”她怒道。
高韶瑛轻声一笑,一转身就弓下腰去,飞快地钻进了那道暗门。
他的身形极之潇洒——或许他就是故意的——锦袍的下摆随着这个转身的动作,飘起一点弧度,又偃息下去,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摆荡在靴后,引得谢琇的眼神仿佛生出了一点自己的意志,不自觉地往那边飘过去。
啊,他一定就是故意的!
……
那一天的查探,谢琇最终全身而退,没有引起韫王的怀疑。
曲晚芍也算是完成了任务,那名婢女翠羽也记了一脑袋的各种消息,回来誊在纸上交给永王,足足一大沓。
那道藏于假山里的暗门,后面原是一条密道。但那天时间太短,高韶瑛来不及探明那条密道究竟通往何处,就匆匆出来了。
他们两人又把假山内部的摆设恢复了原状。当他们回到席上时,很显然那场耳鬓厮磨的“露水姻缘”已经传到了韫王的耳朵里。
韫王唇角含着一点冷冷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不过幸好他们两人已经事先预料到韫王的这种反应,于是甚至连弄乱的发型都没有完全整理好——高韶瑛的发冠有一点歪斜,衣袍上有着深深的褶皱;而谢琇甚至就是随便拿着簪子把头发重新挽了挽,连被蹭掉的唇脂都补得些微浅淡了一点,唇线也蹭得模糊了,故意显出点仓促的意味来。
这种外形和情态,与那所谓的“风流韵事”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看起来韫王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在宴席结束时,甚至吩咐高韶瑛作为代表,去送送曲晚芍一行出门上车。
高韶瑛态度十分自然地在“白园”门外,目送着曲晚芍登上了马车。
按理说作为曲晚芍带来的陪客、同为“殿春阁”的姑娘,“琼姿”应该是第二个登车的。
在登车之前,谢琇思忖了一下,把握着“刚刚与面前的青年才俊欢娱一度,一颗芳心未免有些荡漾”这种人设,扶着车厢门,又回头向着车下的高韶瑛飞去一眼,抿唇一笑。
高韶瑛却仿佛没有想到她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忠实地发挥演技,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接上她的戏。
谢琇:“……”
她赶紧替他描补。
“但愿他日还能与郎君相会……”她依依不舍地说道,声音甜得黏腻。
高韶瑛顿了一下,忽而笑了。
他就那么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一袭蓝袍衬得他风仪挺拔。他向着她忽而低眉一揖,道:“……承蒙眷爱,必不相负。”
谢琇:!!!
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听上去似是韫王手下的青年才俊,因为与刚刚结识的美丽女郎结下了几分欢场上常见的恩情,才为了哄人而信口许下的诺言;但听在谢琇耳中,却仿佛像是高韶瑛本人,借着这样的机会,对她郑重剖白的心迹,许下的承诺。
她的一颗心狂跳,不敢再多看他,微红了脸颊,低头钻进车中。
马车辚辚地走了起来。当谢琇觉得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再回头看一看也没什么的时候,她悄悄掀起车窗上的布帘,探出头往后望去,却看到高韶瑛那一袭蓝袍的俊挺身影,还负手站在“白园”的门口,目送着她们的这辆马车远去。
谢琇心下一惊,不敢朝着他招手,急忙放下车帘,重新缩回车厢里,心跳得却很快。
曲晚芍或许是看出了这点眉眼官司,笑着打趣道:“谢姑娘这可真是作孽啦……到时候那位公子真的上‘殿春阁’去跟奴家要人,可让奴家怎么回人家啊?”
谢琇的心跳乍然漏了一拍。她勉强忍住自己心中的波澜起伏,咳了一声,答道:“……就说有人已赎了我去好了。”
曲晚芍微微一怔,笑容愈发深了。
“姑娘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她称赞道,“拿得起放得下,倒是晚芍着相了……”
谢琇扯出一丝笑意来,跟她有来有往地应酬了几句,才算是把这件事蒙混过关。
永王对“白园”假山内的那条密道通往哪里很感兴趣,但短时间内,他最多也只能盯紧韫王在禹都内的几个据点,比如王府、“白园”,以及永王查出的两处私宅。
就在这种紧绷的气氛之中,万寿节到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