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
众所周知, 七童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少年。他温和,他文雅,他礼貌, 他乐于助人。
像这般美好的少年郎面对旁人的求助从不会袖手旁观, 就像是现在。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匆匆忙忙,踩着凌乱的脚步一头冲上了楼来。
七童的小楼共有三层。一楼总是开放着,即使时夜里也从不关门。二楼是他的花房,再往上到了三楼便是卧房, 那是最为私人的地方, 现在除了他还住着钧哥和菠菜。
七童用一楼欢迎所有的人来访求助,但这不代表着他允许旁人在未受邀请之时闯入私人的领地, 特别是那里还有他的表哥, 当朝太子。
他放下手中的花, 走了出来喊住了那位踏上楼梯的姑娘, “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姑娘气喘吁吁, 她好害怕, 好恐惧,好想要人的帮助。
”有人、有人在追杀我!“她的眼里满满都是慌乱。
“莫怕。”七童应了一声,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可还没张口便听楼梯上又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是个大汉,手上还拿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大刀, 冲上来便是对那姑娘喝道, “你这个小犊子,老子到要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他脸上都是横肉, 眼神更是凶得厉害, 狞笑的样子像极了一些劣质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反派。
那姑娘显然是被这反派吓得不轻, 大大的眼睛一润,好不容易平缓下的呼吸又变得局促,瘦弱的肩膀更是在颤抖。
她好生恐惧,好生害怕。害怕得眉毛都揪了起来,攥着手窜到七童身后,试图用他那间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形遮住自己的娇躯。
可大汉又岂会将七童看在眼里?不过是个区区长相秀气的少年,和他那肌肉澎湃的猛牛之躯相比简直就是只瘦弱的白斩鸡。
只听那大汉讥讽地一笑,伸出大手就要抓住那姑娘的辫子,强硬地要将人扯出。
面对如此欺负少女的恶事,善良的七童怎能袖手旁观?他抬手便是一推,看似轻飘飘的动作竟是让那大汉抵抗不能,霎时间被推得后退了一大步。
大汉面色一暗,看向七童的眼神很是不善,“看来,你是要参合老子这闲事了?“
七童微微一笑,“帮助弱小又怎会是闲事?“
“好一个不是。“大汉闻言冷笑,”小子,你可知老子是谁?“
七童摇了摇头。
什么?难不成这来人还是什么江湖上的有名人物?楼上一直听着动静的钧哥一顿,默默打开了房门。
他对七童很是信任。
在他的心里,七童是个很有担当和能力的少年人,虽然口味比较独特,做饭也很难吃,但足够靠谱,还曾和陆小凤一起破过一道轰动江南的真假银票大案。如今不过是一件区区小事,钧哥相信靠谱的七童一定可以自行处理。
他本不准备出面,但现忽然来了兴趣。
因为好奇,好奇那传说中的江湖人物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于是,他幽幽飘出了房门,站在楼梯之处向下探出了自己的脑壳,一看。
楼下的大汉显然没有察觉到钧哥的动作。他在冷笑,在很是自豪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脯,“老子姓崔,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刀客。”
“你一定听说老子的名号,花刀太岁,崔一洞。“
喔,好生狂妄的语气,带着三分的蛮横,七分的得意,听起来好像很是厉害的样子。
厉害得让七童都不禁认真回忆了一下。
七童不怎么接触江湖,但他的好朋友陆小凤是个标标准准的江湖人。陆小凤年纪不大,但他聪明,参与过很多江湖上的大事,如今也勉强算是个风云人物。
陆小凤喜欢和七童讲述自己经历的故事,提到了很多江湖风云榜上的名人大侠。
可惜的是七童翻遍了自己的记忆,都未能从陆小凤曾经讲过的故事中寻到这位花刀太岁的影子。
七童不免有些抱歉,为自己的孤陋寡闻,“对不起,没有。“
大汉登时一哽。
众所周知,七童很是善良,善良得总是会缓解旁人的尴尬,即使这个旁人现在好像是他的敌人。于是,他解释道,”着实抱歉,在下不怎么接触江湖事,所以不太懂一些名号。“
大汉的脸色微微一缓,就听七童问道,“试问,阁下可就是那风云榜上前十?”
大汉没说话,脸色却是一黑。
可惜的是七通却看不见他的脸色,还在满怀歉意地试探道,“那,前五十?”
大汉还是没说话,只是他的脸已经黑成了墨。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他的手在颤,连带被他紧握的刀都发起了抖。
然而,听力绝佳的七童却好似没有听见,白嫩的小脸依旧是那么的纯良,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之下仿佛泛着温柔且不失圣洁的莹光。
他温和地笑着,带着歉意,却还是那么的美丽,就好像那春日中最美的百合花在阳光下绽放。
啊,好美好优雅的微笑,饶是在楼上围观的钧哥都不禁想要抬起自己的腿,后退一步。
这笑,让钧哥觉得好生熟悉。
熟悉得就好像不久前他温柔的表弟也是顶着这般的笑容,帮着菠菜将那一碗放着护发秘方的十全大补黄瓜汤强行灌进他的嘴里一样。
“哦,抱歉,看来也不是。”七童道,“那,是前百?或,可是在榜?”
大汉在抖,连身体都在抖。那是愤怒的抖动,带着羞恼和无法掩盖的暴怒。
明明这个少年郎的语气和用词很是礼貌,但大汉却好似感觉到了无法言语的羞辱。
“住口!”他怒道,抬起了自己的手,一刀刺向了七童的胸口。
然后,然后就被七童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刀。
大汉连忙就要拔走,却没想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都不见刀抖动一下。
而七童呢?他还在笑,还在温柔地微笑,就好像他手上夹着的不是刀而是钧哥和菠菜打架时不小心飞来的筷子。
惊了,好生可怕的少年。大汉惊得满头大汗,恨恨瞪了一眼躲在七童身后的姑娘,不愿再做纠缠,转身就想跑走。可他还没踏上楼梯,他的瞳孔便是突然一紧。
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不知何时起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一切。
这个男人穿着居家舒适的常服,腰间没有任何的武器,但大汉知道,他,是一个剑客。
不,不是剑客。
他是剑修,一个和江湖上那个被称为剑神的男人一样的、以身为剑的剑修。
他的眼神很是平淡,就像是一潭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然而当他将目光全然落到大汉的身上时,大汉才发现这哪是水?
这,是深渊。
深不见底,不过是一眼就足以让人窒息的无尽深渊。
忽然,他动了,踏着楼梯走了下来。
他本可以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就像是之前他来到楼梯旁看着楼下那般,神不知鬼不觉。但他没有,他踏在台阶上发出了轻微、却不可忽视的声响。
【噔、噔】
他走得很慢,就好像踩踏着的不是楼梯,而是踩在了大汉的胸口,一步一步,踩着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喉咙,让他感觉到窒息,感到头脑嗡嗡作响,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按照这个速度,大汉完全来得及跑走。但他不敢,他的手不敢颤抖,他的腿不敢移动,他的眼睛也不敢眨动。
他只能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冰冷的汗水打湿自己背部的衣衫,看着这个男人来到他的面前,向他抬起了手——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一只庞大的猛男身躯便是向后一栽。
没有一丝丝前摇,也没有一丝丝征兆,就这样猛然倒在了地上。
惊了!
躲在七童身后的姑娘围观全程,瞳孔猛然一震。
这人、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是个顶尖的高手。
她,甚至没有看见他的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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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哥垂下眼,看着地上躺倒着生死不明的大汉,又瞅了瞅自己才抬到一半的手,缓缓都打出了一个问号。
他的确因为这人对七童动刀有些生气,想要找人算账没错。
但,方才他还没来得及动手,这人就自己倒下了。
啊这,怎会如此?
难不成,这就是菠菜妈说过的碰瓷?
钧哥不禁陷入了沉思。
424
七童眨了眨眼睛:“表哥?你动手了?”
钧哥摇头,“没有。“
七童茫然,“那他怎么——“
“喔。”钧哥想了想,“应该,是他有疾。“
反正,这么大一个壮汉,总不能是被他吓晕的。
吧?
425
钧哥,一个善良纯真还护短的剑修男子。
他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美好,连街坊邻居们都会亲密地称呼他为花家表哥,少年少女们更是见了他就羞哒哒。
如此美好的剑修男子又岂会吓到旁人?还让人晕眩了去?
不,这不可能。
钧哥不信。
七童也是不信。在他的心里,他的表哥一直是个温柔且体贴的男子,就是有些沉默寡言。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钧哥是一个剑修。
对于纯正的剑修而言,沉默是他们的天性,寡言是他们的准则。若是哪天他们能言善辩,那才是真正的山崩地裂。
不过也正是因为剑修的沉默,平日里总会产生一些与他们相关的奇怪误会。
就比如现在,一个猛男大汉倒地不起,但落进旁人的眼里就成了钧哥出手的成果。
可钧哥出手了吗?不,他没有,他只是凝视着大汉的眼睛,深深的,直直的,最多带了一点点的怒气。
一点点,在脑子想着用拳头锤人样子的一点点罢了。
钧哥,连拔剑都没有想一下呢。
如此轻微的怒气又怎能让一个庞然大汉晕倒?这又不是什么话本,眼神还能杀人不成?
然而,钧哥还是太过年轻,年轻地不知道这个世间的真谛。如果他曾经偶遇的燕道长此时正在这里,他一定会很是沉重地告诉钧哥:
眼神不能杀人没错,但修士的威压却是可以,特别是生气时,针对某个特定之人的威压。
如果这特定之人修为特别低下,而修士修为又太高,别说是把人压到晕眩了,就是压到暴毙都是有可能的。
可惜,燕道长并不在这里,年轻的钧哥也不知这个道理。
他认定了此人定是在碰瓷,反手就是将人拎到了楼下,扔给被邻居们喊来的捕快。
完事他又回到楼上,凳子一拖,坐到了七童的身边。
此时的七童正在安慰那位受惊的姑娘。
也不知是在钧哥回来前他们说了些什么,那姑娘看着七童,眼睛里满满都是佩服和崇拜。
这场面让钧哥觉得好生熟悉,熟悉得就好像在哪个带给妹妹的爱情话本里见过。
可惜,生活又不是话本,七童也不是什么爱情的主角。他只是个善良而普通的邻家少年郎,看不见人,也看不见人的眼神。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表哥,如今家里靠谱的成年男子正坐在他的身边,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少女咯咯发笑,看着少女对着他的表弟眼波流转,看着少女拨动七童的心弦。
少女叫上官飞燕,是江南有名的女侠,最擅长的是轻功,经常劫富济贫。她说她是个小偷,但又不仅仅是个小偷,因为她从不偷好人。
就像是这一次,她偷的就是那个追杀她的大汉。那个大汉是个强盗。
说这话时她的眼里闪着光,那是骄傲的光,似乎为了她心中的正义。
只是在这之后没人应声,她又抿着嘴好一会儿,偷偷用眼角看了七童好几眼后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钧哥。
她没有出声,但她的眼睛却很是灵动,好像会说话一般,在叙说这她的担忧和恳求。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
除了钧哥。
一个明明有眼睛却看不见美色和眼神的瞎子。
他只是看着,冷冰冰地看着,坐在那里,如同雕像一般。
他的目光依旧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淡漠。
淡漠得就好像眼前的不是什么眼睛水润而动人的少女,而是一场没有灵魂的表演。
啊,好生冷酷的男子啊。
冷酷得在这温暖的春日下带来了冬日的寒风,吹飞了少女的眼神,吹冻了少女的魂。
少女好冷,从脚到头,最终连原本炙热的心都仿佛置于北域雪山之顶,变得寒冷。
“你、你们会看不起我吗?”少女不禁有些哽咽。
她有些伤感,被钧哥冻伤的感。
钧哥没说话。
这很正常,他平时就不怎么说屁话。
七童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天大的好人,向来看不得别人尴尬。
于是他微微一笑,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少女吸了吸鼻子,“因为、因为我是个小偷。”
“没事,你诚实。”七童安慰道,“诚实的人值得尊敬。”
“可,顾、顾大哥....”少女不自觉地看了钧哥好几眼,她的眼角是通红的,好生委屈的样子。
她垂下头,很是难过地道,“顾大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钧哥还是没说话,只是深沉地凝视着她,很久很久。
久到那少女都感觉好似要天荒,好似地老,终于,钧哥动了。
他,点了点头。
少女的眼睛一亮,登时破涕为笑。
然后,然后她就看见这个英俊的男人站起了身,幽幽地飘到了窗边,向楼下招了招手。
少女、少女一顿。
下一刻,一群青年人飞窜而来,从窗边到楼梯,一个一个堵在了小楼中的所有出口。
仔细一看,一个个身着官服,腰间配横刀。
好家伙,竟是捕快!一群在处理街道混乱的捕快。
少女瞳孔地震。
“小偷。”钧哥一指,面无表情地道,“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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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哥,一个熟读大禹律法的剑修男子。
他冷酷,他无情,他读不懂少女的心。
在他的眼里,小偷就是小偷,就算是劫富济贫也是个小偷。因为按照大禹的律法,贫有贫的低保,富有富的合法来路。
没有人可以违反法律,如果有,那就得交给捕快。
这不是他一个人坚定的三观,就说是他的兄弟菠菜面对此情此景也一定会招来捕快,甚至会比他更为迅速,连少女的话都不会多听那么一下。
毕竟,菠菜可是一个要当丞相的男人,他的律法比钧哥还熟,甚至还能倒背如流。
至于七童。
七童是个善良的男子,他欣赏少女的诚实,但也不会反对少女的被捕归案。
如果是曾经的他,听了少女不偷好人的事迹可能会。但现在不一样了,七童已经是个将法律背透了的少年了。
在和钧哥、菠菜同住的日子里,七童受到了菠菜日夜的教育。
他看不见,菠菜就给他读书上课。如果菠菜太忙不在,那代替他的就是钧哥。
当然,这一代替还是菠菜本人的强烈要求。因为在菠菜的心里,七童就是他的第一位学生。
身为未来的丞相,菠菜绝对不允许他的学生在学识上有半点落步。
就算学生是个瞎子,那也至少得能背诵律法。
啊,菠菜,好生狠毒严格的男子。
狠毒得,有时在教课之时还会带上探望的学生好友陆小凤一起。
从上课,到课业。
背诵律法的课业。
每次来都被揪住抽背的陆小凤痛苦面具。
救命!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