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 此时张玉柱一进门,姜恒就见自己宫里的宫人,都露出了满含期待的喜悦。
张玉柱显然是报喜小能手, 他看上去就有一张眉眼弯弯喜庆又白生生的元宵脸,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并不尖细,只是很中性柔和,落在人耳朵里十分舒服:“奴才给信贵人道喜,万岁爷今儿召您往养心殿侍圣驾。”
说实在的,姜恒有点羡慕张玉柱这个工作(当然, 除了做太监要具备的身体素质硬件条件外)。
这是一份报喜鸟工作, 谁见了他都喜欢。而且旁的太监收赏赐,还半遮半掩的, 生怕落一个与后宫妃嫔‘勾连牵扯’的罪名, 可张玉柱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到哪儿都是名正言顺收赏赐, 这叫沾喜气儿。
而且这喜气儿绝对不会少。
他可是捧着绿头牌去御前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妃嫔会为了一时的节俭得罪了他, 万一就让他把自己牌子挪到后头几盘去呢。
所以给他的赏赐都是足足的。
再想想他每天最多只出勤一回,奉一次牌子传一次话,姜恒真是羡慕的很了。
当然, 姜恒这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哐哐’挨打的时候。上个月皇上硬是不翻牌子,张玉柱做梦都是被太后拖出去打, 一月的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后, 就从大号汤圆变成了中号元宵。
故而此时张玉柱来给信贵人报喜的心情, 也是纯纯喜悦, 不比永和宫宫人差。
好耶,皇上翻牌子了!翻得还是太后喜欢的信贵人的牌子。
且皇上一旦翻了新人牌子,接下来他就会迎来一波大赏。毕竟新人们第一次侍寝,那是极大的事儿,给的赏赐也最多。
正如这会子,张玉柱接过秋雪送上来的荷包,摸摸颠颠儿,就知道是两个三两的赤金锞子,沉甸甸坠手,脸上本就灿烂的笑容里,又无端多了几丝金钱的光辉璀璨。
谢恩也格外热切:“到时候自有步辇来接贵人过去,贵人身边的宫女不用带去,养心殿多得是伺候的宫人。”
之后还指着身后跟他来的两个小太监道:“这两个敬事房的小子,就先留给信贵人使唤。贵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找他们。”
张玉柱身后带两个小太监,并不是大太监出门,为显拉风才带的跟班,而是要留下两个敬事房的熟练工,预备着新人嫔妃宫中有事要问,一时无头绪,侍奉万岁爷出了岔子。
有这样的细心,怪道他能安享这个差事。
张玉柱告退,姜恒进屋前,就听院子西侧房处,窗户重重落下的声音。
那正是周答应的厢房。
秋雪和秋霜对视一眼,在簇拥着主子进门后,就把那晚皇上先去了贵妃宫里,周答应想过来看信贵人热闹的事儿一长一短说了。
原本她们是刚来的宫女,不好贸然说人长短,只怕惹主子不高兴。
这会子正好周答应自己摔窗户被贵人看个正着,当然要赶紧一并说了。这同一个宫里住着,得让主子有些提防才是。
说完后,秋霜再次带人去寻衣裳来让姜恒挑。
秋雪则在妆台前,帮着姜恒卸妆:早起请安上过一点淡妆,这会子当然要全卸了,算着时辰差不多再重新上一遍,才能去面圣。
想想姜恒就累。
旁边秋雪就纳罕道:“贵人,这是大喜,您怎么瞧着……”没有妃嫔被翻牌子那种欢天喜地呢。
姜恒道:“我的高兴比较内敛。”
秋雪无语:我觉得贵人您的回答比较敷衍。
姜恒从镜子里对她笑笑:“我只是想着阿玛刚出京。”
阿玛出京去办要紧差事,宫里女儿受到一点看重和照顾,被翻牌子,非常符合《信妃录》的剧情逻辑。那里女主是在两个月后,才被皇上翻了牌子,剧情中提了一句她阿玛的官职有所调动。之后就有人对她笑嘻嘻讥讽道:“果然是有个都统阿玛好,是不是?”给女主羞愤地简直要钻地缝子。
姜恒不至于羞愤,但也不至于欢天喜地。
她觉得正正常常准备即可:如果说皇上是尊贵的客户,那她阿玛这回算是主陪,她则算是一个搭上的副陪,做好自己就行了。
皇上倒不至于今儿为难她的,横竖也就是一个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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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皇上拿她当‘恩典’,若是苏培盛知道,必是第一个要替皇上和自己喊冤的。
天知道他今日为信贵人的事儿被皇上叫了几回,添了多少差事。
一早治河都统观保进宫给皇上磕头辞行,然后正式率领治河官员团出发。皇上下朝后,就让苏培盛派个小太监去跟信贵人说一声。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这到底是亲阿玛离京,不好让她都不知道。
苏培盛心道:今日观保大人接了明旨,正大光明带着不少人,甚至还有恂郡王浩浩荡荡离京,宫里消息灵通的太监可不少,信贵人眼看有前程,只怕早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但心道归心道,他还是不折不扣赶紧执行皇上的吩咐,派人去告诉信贵人。
果然,姜恒也是在收到茶库小太监的‘通风报信’,又收到养心殿的官方消息后,才有些挂心起来,特意去上了回香。
今日翻牌子前,皇上还问了苏培盛一句,信贵人知道了阿玛出京如何。
苏培盛只得再命人跑一趟,然后向皇上回禀,信贵人去中正殿烧香去了。
皇上当时看着外头白花花的日头,忽然想起信贵人白皙的面容。永和宫离中正殿那么远,今日太阳又大,难为她从最东头的永和宫一路走过去,想必是心里挂念父亲。
不期然,又想起她站在门前被风吹得浑身颤抖那一回,再想想她专注摆弄星动图的样子,皇上就再叫苏培盛去库里头,‘寻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
这种只强调性质的差事是最难干的,天知道皇上眼里的有趣是什么?苏培盛只好绞尽脑汁去寻那‘新鲜有趣’的。
他想着上回的星动仪是广州十三商行进贡的舶来品。既然这星动仪入了皇上和信贵人的眼,那这次挑一样来自于广州商行进贡的西洋物应该没错了。
苏培盛寻摸了半日,捧了一只匣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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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心平气和前往养心殿。不用做肉卷子被人抬进去跟上菜似的,在心理上也好过不少。
坐在车辇上的时候,她还在脑海中循坏播放皇上伸手系盘扣的那一幕,用美色来告慰自己。
这回进的不是书房,直接是后寝宫。
皇上依旧坐在桌前。然而这回皇上桌上摆着的器物姜恒非常熟悉。这是她小时候在家里常见到的,玻璃做的八音盒!
“过来瞧瞧这个。”皇上示意她坐到圆桌旁,然后将八音盒推给她:“如何?”
皇上这是……以为她喜欢类似星动仪之类精巧的玩意儿,所以特意给她准备的?
姜恒在心里把皇上不对劲的可能性又上调了一点。
她扭了八音盒的发条,看到八音盒上坐着一只玻璃的小狗旋转起来。
见姜恒不错眼盯着这玻璃小狗,皇上就道:“你喜欢这只小狗?”
姜恒请皇上看:“不知道是不是臣妾眼花,等它转到这边的时候,颜色就变了似的。”
皇上那个角度倒是看不出什么。但听姜恒这么说,他就直接动手把八音盒拆了个零碎。玻璃小狗痛失家园,成为独个的小狗被皇上托在掌心对着灯光来回转。
果然,在某个角度,透明小狗就变成了一只泛绿光的小狗。
皇上破案了,便搁下道:“这是玻璃烧的不好,在灯烛下颜色就不够通透。”
然后看着姜恒的面容。这样细腻洁白的肌肤,在灯烛下却更好看了,显得奶乎乎的,像是吹弹可破的糯米糍。
皇上起手把自己身上戴的羊脂玉佩摘下来,就垂在姜恒腮旁作比,眸色深深,继而一笑:“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无外如是。”
当然,等她肤色红芙芙的时候,落在皇上眼里,又是另一种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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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起,姜恒绝早起身,从养心殿拜别皇上,然后走上了一条不停拜拜拜的路。
先于晨起请安的时候往承乾宫拜见了皇后,顺便接受了一下诸人各色目光的洗礼,之后就按皇后的要求,跟着皇后去给太后请安,于太后处接赏并再拜。
等她终于回到永和宫,还没喘口气,所有的宫人又来拜她。
待一人一个荷包分完后,姜恒还没说出口要歇歇,外头苏培盛又到了,来送皇上的赏赐。
饶是姜恒曾经通宵工作过,见过凌晨四点的城市,现在也有些遭不住了。
这晚上干完重体力活,白天还要奔波劳碌,且要保持漂漂亮亮神采奕奕撑着场子,这宫廷生活实在比职场还卷!
遭不住也要重新端上笑容,姜恒靠自己姓名里的‘恒’字撑着。
“苏谙达不必多礼。”苏培盛服侍雍正帝,清楚主子讨厌逾越本分的人,所以宫妃们对他再客气,他也都是要把礼行完,没有一点翘尾巴的意思。
宫妃们对他就更不敢翘尾巴了,大家客气来客气去。
“奴才奉万岁爷的吩咐,给贵人送赏来了。”
苏公公拍手,后头跟着的小太监抬东西上前。
红漆托盘上垫着养心殿独有的黄帛。秋雪站在主子身后,打眼看去,见器物不同,但都是石榴样式的。尤其打头小太监托着的,更是一整套雕成石榴状的红玉髓杯,茶壶盖还特意做成了石榴蒂的样子,底座则是一朵石榴花。
当真是精巧的茶器,一见可知珍贵。
苏培盛半弓着腰,但能看到信贵人神色。
一看不由有些纳罕。信贵人见到这些赏赐,怎么不是欢喜,而是有点怔,甚至有点复杂的羞恼之意似的。当然这些神色一闪而过,信贵人很快就盈盈带笑,展露妃嫔应有的喜悦,然后按礼数谢过皇上恩典。
但苏培盛自信是伺候皇上久了,生就一双鹰眼,一点不会看错主子脸上的表情。
苏培盛心里连呼三声不要。
信贵人不能不喜欢啊!
且说这一早也给苏培盛累坏了。
皇上显然要厚赏信贵人,但这回不是定性‘有趣’的玩意儿了,而是直接命名出题,让他去选几件上好的石榴样式的器物。
苏培盛都要告退了皇上又道:“选些细巧的,永和宫后殿正屋不阔,若是塞上些大而不当的东西,就显得蠢了。”
还不等苏培盛回话,就又道;“罢了,多搬些来,朕来挑吧。”
于是苏培盛这一早上干的也是体力活:虽说从库房到养心殿御书房门前这段路,不用他苏公公亲自做大自然的搬运工,但皇上的书房可不是景点,任由人进出,苏公公只好兢兢业业带着两个素来在御前伺候茶水的太监亲自劳作一番。
皇上下了朝,边选石榴样式器物,还不忘瞥了他一眼:“那西洋音匣上的玻璃小狗,颜色都不纯了,灯下绿油油的。”
苏培盛无语凝噎:他又不曾有机会灯下检验下珍贵的西洋玻璃音匣子,他如何知道里头的小狗发绿呢。
而且今天一早,他面对被拆成了零碎碎的八音盒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玩意儿属于贵重物品,他要拿去销账的,于是只好捧着一众零碎去库房销了账册,还要注明,那玻璃小狗,被皇上送给信贵人玩了,就剩下一堆音匣铜碎片残骸。
还好皇上似乎心情很不错,也没有怪罪他选了玻璃不纯的绿色小狗。
而苏培盛也大约猜到了皇上心情好的原因:新得了喜欢的美人当然心情好啊。
所以苏培盛奉命来永和宫送赏,是要把这件差事办漂亮的,格外留心信贵人神色,准备回去向皇上汇报信贵人对隆恩的感佩喜悦。
谁料信贵人的神色并不是他预想的那样。
苏公公郁闷了,在回去的路上,他决定,只向皇上汇报信贵人后头‘欣喜谢恩’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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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肯定累了。奴婢们准备了清粥,也备了红枣炖的甜羹,还有各色甜咸点心,小主用什么呢?”
姜恒摇头:“都不用了,我先在榻上歪一会吧。”
刚开始进宫的时候,她还不明白,这宫里怎么到处都是床:厢房里睡觉的拔步床,南北窗下的万字炕,屋里还设着单张的美人榻。
现在她已经体会到了各有各的用处,一个都不能少:炕是用来坐着取暖方便,也可在上头盘膝而坐喝茶看书写字。美人榻则是白日累了,不方便解头发卸妆,可以半倚着多躺会儿。
姜恒刚半躺下,秋霜就带人喜滋滋抬了石榴器具们进来:“主子先挑挑,哪个放在哪儿吧,这是万岁爷的恩典,还是立时摆出来的好。”然后又笑道:“石榴多子,是妃嫔们最喜欢的吉庆图样,主子第一回侍寝,万岁爷赏这些给主子,当真是好彩头。”
话音未落,就见主子目光移开道:“先都摆在正屋,等我缓口气再安排吧。”
秋霜以为主子累极了,连忙退了出去。
姜恒看着这些石榴器具,就想起了昨日。后来,她整个人大约都是红的,以至于皇上低声而笑,还道:“像熟了的石榴皮儿似的”。
姜恒当时就想,好在他是最封建社会最尊贵的皇上。不然换了现代,夸女生是石榴皮的男人不得注孤生啊!
她还没忍住嘀咕了一句:“怎么是石榴皮……”
皇上从善如流改口道:“好,是石榴籽儿如何。”
粉色的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是夏日最饱满酸甜适口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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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恒原以为昨日事昨日毕,出了帷帐,皇上就还是那个帝王威仪不可直视,把朝臣们骂出心理阴影的皇上。
然而今日再看到苏培盛送来的一水儿石榴器物,姜恒就非常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摆出妃嫔应有的喜悦谢恩。
苏培盛回去后,说起信贵人,当然是满口好话,只说贵人见了赏赐欢喜非常,拜谢圣恩。
谁料皇上就跟龙目开了天眼似的,忽然问他:“只是特别欢喜?”给苏培盛问的毛骨悚然,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道:“皇上恕罪,其实贵人方接赏的时候,倒像是愣了似的,之后又像是有点急……皇上恕罪,奴才是个蠢牛,实在不懂后宫主子们的心思。想来她们心里都是万岁爷。”
苏公公豁出去说实话。他开始不明白,现在也有几分预感,只怕这石榴是皇上和信贵人在打什么哑谜。
但他可猜不出来谜底啊,于是连忙说自己蠢。
谁料皇上闻言倒是笑了道:“罢了,出去吧。”似乎是心情又好了一点。
苏培盛依言告退,心道:大人们的快乐,我实在是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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