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祭典失败之后, 归元道长连续好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修炼到他这个程度,是可以帮一般人推算前程和命运的。但他给自己看不了,因为他的寿命早就终了, 是靠一些见不得光的阴邪手段强行续命的。
而道行越高, 窥见天地轮回的真相, 他越不敢死。
普通的道士和尚很少介入凡俗事务,怕牵扯因果,像他这种影响一国之君的就更不敢了。但归元道长已经无所谓,他的孽债从他修习邪术的时候就开始了, 后来他又拉上了皇族气运作依仗,天道清算不了他, 只要他不死,就可以一直受人景仰。
因为自己做的事情不光彩, 归元道长一直很小心。这次的静不下心就被他当作了警示, 他决定这次拼着损失部分道行,也要把那铜镜销毁了。
上次跟臭和尚斗法, 就让他元气大伤, 这次又要做自损道行的事, 归元道长除了吃丹药进补,修行的时间也更长了。
保和宫后山有一块半边悬在山巅的大石头,归元道长早晚都会在这里打坐吐纳, 吸取天地灵气。
这天晨曦之前,他坐在山巅之上, 空灵的小童嬉戏声由远及近, 直至环绕在他耳边。没等他反应过来, 他怀里很快传来一声诡异的“咔擦”脆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归元道长心道不好!连忙掏出铜镜查看, 借着微熙的天色,看到上面裂开了一道深褐色的缝,还汨汨渗出血水来。
“嘻嘻嘻,臭道士,打坐有什么好玩儿的?来跟我们玩儿啊!”
“我们也来玩剥皮拆骨,挖心尝肝怎么样?”
“他这么可恶,剥出来的心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黑的?”
“无知小鬼,休得猖狂!”归元道长恼羞成怒,对着铜镜打了个法诀,想要把阴魂用法术拘回去,没想到一个作用也没有,反倒是小童嘲笑的声音更大了。
“哈哈,臭道士抓不住我们!”
“法术失灵了吧?”
“不好,老道的本命阵盘!”归元道长吐出一口血来,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丢下铜镜,拔腿往山下狂奔。
但是已经晚了,保和宫西南角的院子里,他的护法和道童已经满地打滚哀鸣,乱作一团,而没有打滚的,已经被人杀死,成了一具具尸体。
原本应该关在东宫的太子好端端地坐在大堂上首,正在喝茶。
“你怎么出来了——”归元道长注意到站在太子左右,脸色青白,低头奉茶的两个护法,表情变了几变。
“道长,你回来了啊?”萧弘瑾看到归元道长,不免有点心虚——归元道长带给他的阴影实在太重了,这会儿就算有弟弟们再三保证,他也忍不住害怕。
而且他也是才知道,归元道长明面上只有左右两个护法,其实暗地里还有六个,足足八个护法。
幸好他家督主那晚被黑羽卫首领挡住了,没能上来救他,不然焉有命在?
“老道早该想到,你的血碰了那铜镜,那些鬼童根本无需逼迫,怕是迫不及待认你为主了!”归元道长咬牙切齿,眯缝的老眼中暗芒涌动,心里刚冒出一点将萧弘瑾控制的念头,就感觉浑身血脉逆流,仿佛被人掐中命门,疼得他几乎站不住脚!
“噗!”归元老道忍不住喷了一口鲜血。
萧弘瑾摸了摸鼻子:“道长最好不要再对我打什么坏主意,连想都不要想,不然这满院子的人就是道长的前车之鉴。”
他也是才知道,吃了他的血和鬼童的肉炼得丹药,就会变成他的傀儡和应声虫,不但不能反抗他的命令,还不能对他这个主人有丝毫反抗的念头。
他本来以为只有归元道长和成帝,没想到归元道长为了巩固己方势力,拉上贼船的人不少。
这真是……太好了!
萧弘瑾憋屈了大半月,第一次感觉这么扬眉吐气,见归元道长还在硬撑着没有打滚,心道不愧是道行高深的boss,就是比一般小喽啰扛得住。
其实归元道长是有苦说不出!
人的念头哪是说不想就不想的?他不愿受制于人,只能在脑海中疯狂搜索脱困的办法,而脱困也是反抗主人的一种,于是他越想越反噬,越反噬越想……之所以还没有学护法和道童满地打滚,是因为他受反噬折磨的时间还不够。
萧弘瑾也不着急,斯德哥尔摩还需要时间培养呢,何况先前看守他的左右护法装作服气了,没多久又跪倒在了地上,显然是口服心不服。
归元道长狠毒心硬成这样,想让他服气怕是难了……
他猜想的果然没错,期间归元道长还想施法。可惜不但有鬼童扰乱他心智,他身边的左右护法也一个个变了脸色,第一时间冲出来当挡箭牌,包括地上打滚的那些。
其实不是他们自己想挡,而是反噬的念头告诉他们,主人死了,他们也一样要死。
于是萧弘瑾又看到归元道长吐了一大口血,灰白的胡子挂着血污,脸皮迅速干瘪失去光泽,瞬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不过他一点都不同情他,跟归元老道干的恶事比起来,这还是开始呢。
“道长,朕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成帝带着刘忠跨进院门,于是跪倒满地打滚的又多了一个……
萧弘瑾端着茶碗“啧啧”了两声,成帝不行啊,怎么小气成这样?连身边最忠心的大太监都没赏一颗丹药吃吃的吗?简直为刘忠不值啊!
还有冲出来救驾的黑羽卫,这些暗卫也是明显没吃药的,看到成帝出事,冲着他就来了。
其实萧弘瑾真是误会成帝了,他从归元道长那里得的丹药本来就少,要赏也只能赏给身边最得用的人。他最得用不就是黑羽卫首领吗,那人已经被俞督主杀了……
***
天牢。
因为成帝忙着肃清叛党余孽,倒是暂时没让俞督主吃什么苦。不过随着晖王岳家和谢家等太子党纷纷倒台,天牢里也逐渐拥挤起来,除了晖王有单间住,其他犯人都是没有优待的。
牢房里因为阴暗潮湿,长久弥漫着一股屎尿臭味,虱子老鼠等虫蚁也到处都是。
俞怀恩以往最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可是想到在宫里不知怎么受苦的瑾王,他就一点都不在意了。
上次匆匆见了一面,他发现瑾王苍白消瘦了很多,还被牲畜一样被摆上了祭台。当晚见到这一幕的城卫军不少,成帝为了打消他们的猜测和传言,对外宣布说太子中邪了,他和归元道长那么做是为了给太子驱邪……
被打上“中邪”印记的太子肯定是无法继承大统的,成帝这么轻易就做了决定,是不是根本就没想留瑾王的命?
俞怀恩披散着头发坐在墙角,身上穿的还是那晚进宫时穿的衣服,右肩的伤口已经化脓了,他也懒得处理。
“冯宝,有人探监。”狱卒敲敲栏杆,丢下一句,自顾自地走了。
跟在他身后的书生连连道谢,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过这跟他胆敢到天牢探监的行为比起来,就显出反差来了。
这可是天牢!
庆国官员上行下效,腐败已经成了气候,虽说贿赂狱卒算不得什么,因为狱卒也是人,只有银子到位,没什么不敢放进来的。
但天牢里高官显贵这么多,敢进来探监的却少得可怜,他们同一支的都被抓了,同族的不敢来,这也就导致天牢几乎是探监的禁地。
难得有个探监的,牢笼里的不少犯人都抬头瞥了一眼,看到是个长相不错的书生,有那饿得狠的就扑到了牢笼边:“有没有吃的?给一点吧,我都快饿死了!”
“是啊,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他们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大家少爷,一开始嫌弃牢饭难吃,被狱卒饿了几顿,不但学会了务实,连他们口中馊了的“狗饭”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了。
吕良正为难,狱卒在那头听到吵闹,吼了一句:“吵吵什么,他妈的谁再吵老子要他好看!”
要吃的囚犯敢怒不敢言,只能无声地伸出手,指望书生心软给他们点吃的。
可惜吕良已经看到了他这次探监的目标,蹲到关押东厂重犯的栅栏前面,对其他人视而不见了:“千户?冯千户?”
冯宝觉得很丢脸,往袁海生身后钻了钻,企图用他高大的身子挡住自己。但他忘了,自己同样也长得高高大大的,监牢就这么大点地方,想藏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袁海生还非常没有眼力劲,用力推了推他:“千户,叫你呢!”
袁海生也饿啊,他用力盯着书生手里的篮子,仿佛已经闻到了里面好饭好菜的味道。
冯宝无法,他想装死,其他人都不让!
他捋了把垂到脸前的乱发,撑着狱墙起身,如同以往一样昂首挺胸走到吕良面前:“你来干什么?天牢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赶紧走!”
吕良被他揪住衣领,硬是提了起来,推了个踉跄,但他坚强地走了回来:“我不走,我好不容易贿赂通那些狱卒,再来一次没有银子了。”
冯千户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子给你那么多银子,你都花光了?”
这个败家子!
他把所有家底给他,是让他好好过日子,不是让他上供给这群吸血虫一样的狱卒的!他娘的,要是让他有机会出去,他一定要把辛辛苦苦攒的银子拿回来!
吕良被瞪得有点心虚,他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除了用银子买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杀人放火也进不了天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