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督主拖着伤重的身子回到东厂, 将冯千户等人吓了一跳:“督主?”
左恒反应过来:“我去叫太医!”
“等等。”俞督主叫住了他,眼神慢慢滑过他和冯千户、袁海生、余九等人的脸:“本督能信任你们吗?”
冯千户后背一震,猜到督主这么问肯定是出大事了, 他跟左恒和袁海生几人面面相觑,接着扯出一抹无奈又洒脱的笑容:“督主这说的是什么话, 卑职的命都是督主给的, 咱们这些阉人又没有家室拖累,督主想做什么直接吩咐就是了, 卑职等万死不辞!”
旁人都说他们这些阉人没了宝贝, 也失了男人血性,只会依附权势、为自己敛财, 殊不知他们这些人才是最豁得出去的。
所有人齐声跪下:“卑职等万死不辞!”
“好, 你们都过来听我说, 接下来……”
冯千户呆在东厂议事, 直到后半夜才回家。他的院子安安静静的,一盏灯都没有点, 只有西边的厢房里传来人熟睡的声音。
冯千户苦笑,小秀才一直不肯跟他睡在一起, 宁愿一个人在凳子上坐一晚, 都不愿意上他的床。
时间久了,他也懒得再逼他,把小一点的西厢收拾出来给他住, 偶尔想要了才去找他。
吕良似乎也习惯了, 他不打扰他就安安静静地看书过日子, 冯千户看他那意思, 似乎是想参加明年科举的。
冯千户没有拦着不让他看书, 只是打定主意明年春闱给吕家找点事, 把吕良的科举想法打消了。
他是个太监,吕良但凡当上一官半职,都会想跟他断了,他不愿意。就算吕良不喜欢他,他也要把人强留在身边。
他一辈子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两人还有了夫妻之实,冯千户不是没想过像别人的娘子一样温柔小意,但是小秀才倔得很,根本不肯正眼看他。
冯千户也来气,折腾了他一阵,两人渐渐磨合出了如今这种微妙的相处方式。他本来以为他要纠缠小秀才一辈子,没想到转折来得这么快……
冯千户已经很久没有半夜去打扰过吕良,今晚破天荒的撬开了他的门栓。
“谁?”吕良很警觉,呼吸声停顿了一瞬,很快弹坐了起来。
“我。”冯千户的声音很平静,他觉得喉咙里堵得慌。
“你来干什么?大半夜的,你不知道别人已经睡下了吗?这个时候来扰人清梦,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吕良似乎对他的到来很抵触,加上被人半夜吵醒,更是增添了几许不耐烦。
冯千户不理他的抱怨:“我来跟你睡觉。”
然后不管吕良找什么借口,硬是上了他的床。吕良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冯千户的手一揉上去,他就老实就范了。
今晚的冯千户格外的热情,吕良都有点吃不消了。天快亮的时候,冯千户总算喊了停,吕良鸣金收兵,就看被他折腾了大半晚的冯千户颤颤巍巍地抖着双腿下了床。
穿好了衣裤,又整理好了自己,回头对着他道:“你一会儿收拾一下,下午我派人送你回家。”
吕良来的时候东西很少,唯二的两套夏衫都是破破烂烂,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补丁,冬天的衣服更是不见踪影。冯千户初时以为吕良不想长住才这样的,后来才知道,他们家没钱,把冬天的衣服都当了,一家子就穿一件破棉袄,其他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冯千户后来不但给吕良置办了衣物,还给他家里人也置办了,不然吕良这个死倔死倔的秀才不肯要。他家里人都接受了,吕良总不能还穿得破破烂烂的,会被他爹娘盘问。
不过来的时间短,衣服其实也没几件,吕良住的这屋里最多的东西其实是书。
每次他把冯千户伺候高兴了,冯千户就会主动给他买书。这次也一样,吕良以为冯千户昨晚高兴了,奖励他回家探亲。
因此他也没有多问,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个包袱。冯千户给他置办的那些面料很好的衣服他都没有带,一来在他家那个小村子里太扎眼;二来想到这些衣服怎么来的,他也有点没脸穿,特别是在他家人面前。
吕良收拾好了包袱,就高高兴兴出门买东西去了。
下午来接他的马车准时停在院门口,吕良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和买给家里人的东西,被马车一路送到了村口。
吕良下了马车,这时车夫突然又从车厢里拿出一个硕大的包袱:“吕相公等等,你还忘了这个。”
吕良有点懵:“这个东西不是我的。”
他上马车的时候就看到这个硕大的包袱,不过他以为是别人放在车上的,也没有在意。
车夫:“可是这个包袱是千户大人拿来的,他说就是给你的,大人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了?”
吕良心里有点复杂:“这包东西我不能要,你还是带回去吧。”
车夫陪着笑脸:“吕相公,大人吩咐的,小的哪敢拿回去啊,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吕良想到冯千户的狗脾气,还真怕他迁怒别人,只好把包袱接过来。
这个包袱异常地重,车夫一松手,差点把他压到地上。
好在他爹娘和大哥他们已经听到村人相告,出来迎来了。那车夫看到这种情况,赶紧拱了拱手,驾着马车一溜烟地跑了。
吕良的大哥帮他扛了那个大包袱,一家子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小叔这次又带了什么回来?”吕家刚娶进门的大嫂笑盈盈地问。
反倒是吕良他娘抱怨:“良哥儿,你怎么又乱买东西,都说家里的东西够用了,有那闲钱攒着给你考试或是娶媳妇儿多好?”
娶媳妇儿……吕良之前确实是想娶个温柔贤惠的媳妇儿,可是现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冯千户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就出现在他脑海里。
吕良抖了一下,娶媳妇儿就算了吧,他怕被冯千户弄死!
回到家,吕良先给家里人展示了他买的盐糖、针线布料、农具什么的,都是他家这个小村子不好买,也舍不得买的。看起来一大堆,其实不超过二两银子。
至于那个大包袱,他没拆,单独拿回了自己屋里,准备回京的时候拿回去还给冯千户。不过那个包袱实在太大了,里面的书没包好,就这么散了出来。
吕良看着落在地上有些眼熟的书籍和衣服,确认了一下,都是自己的。他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好像有根自己一直担心的弦突然崩断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去翻包袱里面的东西,每件衣服,每本书一一确认,都是他的,一件都没有落下。
他最后从包袱里拽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银锭子,还有金玉等东西,加起来足有几百两。
吕良失神地坐在凳子上,冯千户突然给他这么多钱,是什么意思?
那人一向怕他跑了,从来只愿意给东西,不愿意给钱的。现在突然给他这么多钱,是不怕他跑了?还是他看上了别人,用这些银子打发他走?
摆脱了冯千户的控制,还得到了足以让他们全家搬到城里的钱财。按理说吕良该高兴的,但他高兴不起来,甚至还因为冯千户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他丢弃回家,心里产生了一股愤怒情绪。
明明昨天晚上那人还缠着他,跟他行夫妻之事,胡闹了一整晚……
难道,是因为他一直冷淡,冯千户不想看他的臭脸了?
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吕良眼里闪过了几分复杂。
要说他厌恶冯千户吗,毫无疑问是厌恶的。
毕竟一开始他就是被冯千户强行撸回去,即使对方百般讨好,为他和他的家人各种打算。他也无法将对方看作自己的娘子,因为冯千户不但不是女人,他还是个太监。
既然如此,他现在又在纠结些什么……
俞督主知道成帝很快就会查过来,趁着身份还没暴露,快马加鞭赶去了灵山寺,求见慧能禅师。
慧能禅师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俞督主身上沾染的血咒:“施主受这邪术侵蚀并不深,老衲应该可以帮忙解除。”
俞督主松了口气:“我这个不急,我这次前来,是想请禅师进宫救救太子殿下!”
俞督主原本不想说成帝参与其中,可是成帝十多年前就开始沉迷道术,身边有个道号归元的道长天下皆知。
“那归元妖道不知给陛下施了什么邪术,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竟然任由他迫害太子。
若是禅师肯下山相助,太子殿下一定愿意推翻妖道之后,向天下推行佛学之说,广修寺庙,为佛祖重塑金身。”
成帝信仰道教,上行下效,百姓也更愿意去道观上香,佛门的香火自然就少了。俞督主的意思很明白,太子被妖道破害,只要慧能禅师进京斩妖除魔,太子上位,自然会更偏重佛教。
慧能禅师如何听不明白,淡笑着摇了摇头:“施主不必如此,老衲愿意进京,只是为了阻止妖道害人。至于那些凡俗之事,老衲不会插手。”
俞督主大喜:“多谢大师,那咱们这就启程?”
他本来就没指望慧能禅师帮太子夺位,能把人救出来就不错了。
慧能禅师:“……”
慧能禅师无奈看他一眼:“老衲还要跟主持和弟子们交代一声,顺便准备些东西。施主也好几日没休息了吧?今晚就在寺里住下,老衲叫弟子过来帮施主念念经,明日……”
“好,明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