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地的最后一晚, 乔青青他们跟往常一样做饭。灶台是石头垒的不用拆走,今晚还能继续煮饭,邵盛安仍做了蛋炒饭, 之前养的鸡下的鸡蛋个头比天灾末世前的大一圈,四人份的蛋炒饭打了四个鸡蛋, 米饭都沾上了金黄色的蛋液, 撒上葱花迸出更浓郁的香味。
“哎呀这葱养得多好啊,还能继续长呢。”邵父将切好的葱花递给邵盛安后,用干毛巾擦擦菜刀和砧板, 放到三轮车上,回身再蹲到竹筐边上, 心疼地看着竹筐里的小葱苗。他将蔫儿了一些的小葱剪下来了, 剩下的看起来也不太健康了。
植物还是更喜欢大地, 而不是被塑料袋裹住的泥土。
邵父叹一口气,取来水轻柔地给小苗们浇水。
“爸, 来吃饭了。”乔青青喊他。
“哎来啦。”邵父撑着膝盖站起来。
四个人仍坐在遮阳棚里吃饭,只点了一根细蜡烛。
“等吃完饭我和盛安出去一趟, 爸, 你和大哥守着家里的船。”乔青青嘱咐道, “别被人抢了,有事就喊隔壁的刘振他们。”
“哎好, 你们要去哪里啊?”邵父关心地问,“要去你们妈那里吗?”
“不是,我们去把三轮车托付给汤州船队,我跟熟人说好了。妈那边明天再去, 爸, 明天我带你去。”
邵父就高兴地点头。
吃过饭后, 乔青青将锅碗瓢盆都洗好放到三轮车上,整个营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和邵盛安载着满满一车的行李出门去了。
刘振忍不住扬声问:“邵伯,他们哪里去啊?”
邵父笑呵呵:“去找关系把这一车的行李托付出去,船不够大,装不下这一车东西啊。”
“去汤州船队那里啊?那挺好的,别浪费了!对了,霞姨和乔姨,今天怎么都没看见她们?”刘振也忙碌了一整天了,天黑了才开始休息,忽然发现好像霞姨乔姨不见了。
“她们啊,在船队那里……”
一个小时后乔青青夫妻摸黑走了回来。这样一来,明面上的行李只有每个人一个的大背包,三个竹筐的鸡鸭一竹筐的蔬果秧苗,以及一些放进木船里的琐碎物资了。
晚上,乔青青他们睡在遮阳棚里,身上裹着急救毯,就着前方的嘈杂声入睡。天色将明时,她被一阵引擎声吵醒。引擎声不绝于耳,她坐起来循声看去,隐约看见车队营地的方向拔营了,车队连绵地往远离海岸的方向而去。除了车队,还有更多的人步行撤离,远远看去像一队队远行搬家的蚂蚁。
崔行背着行李,汗如雨下,妻子陈晓和女儿也背着略轻一些的行李,三人在迁徙的大部队里非常不起眼。
太热了,太累了,太难过了。
本来以为能过上的安稳的日子了,结果……谁能想到呢!不过一天,塌陷的范围就波及到他家营地,平时多努力积攒物资,要搬家时就有多烦恼,他只能挑挑选选,有的带走有的丢弃,天刚亮他们一家就出发了。
不远处有引擎的动静,他看了一眼,车队轰隆着呼啸而过。附近有这么多车的势力也就那么一个,听说很多人都去投靠车队大营地,但那边的要求很高,不收老人小孩子,只收青年男女。
他没有车,之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船,他家没有船。
“我们往哪里走?”陈晓问。
“跟着车走吧,那些人有车,应该能更快找到新的宜居点吧。”他嫉妒那些有车的人,嫉妒他们富有,愤恨他们吝啬,怨恨他们自私,可压下所有负面情绪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崔行想,还是希望车队的人能够找到新的安全的地点,他们有车跑得快,如果自己一家跟在车队后面,大概也能跟着一起得救吧?
崔行回头看一眼,烈日扭曲了视线,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想象的出来,那几个有船的势力,现在大概就在船上慢悠悠地坐着吧,不管地面塌陷再多,都不用跟他们一样逃命,坐在船上就行了。
崔行咬牙回头继续走,决定等危机暂停后,一定也要弄一条船!不,一个木盆也好,至少得让老婆女儿坐上去。
乔青青一家没有动弹,仍守在营地里,早上十点多时,乔青青用皮划艇带着邵父和邵盛飞去看望乔诵芝和邵母,众人诉了一番离别情,互相叮嘱,分开的时候眼中都有泪水。
傍晚时,地面塌陷来到乔青青家营地前方十米处,附近除了他们和宋三河、苏琮他们,几乎没有别的人了。
“把鸡鸭喂一喂吧,我们再把午饭吃了。”乔青青说。
鸡鸭被困在竹筐里两天了,原先一只只精力充沛,现在全都蔫儿了,好在胃口还在,乔青青喂食的时候它们争着吃,飞出好几片羽毛。
等午饭吃完,时间也差不多了。
泥土湿润的味道跟水声一同逼近,乔青青一家上了木船。
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在这处小坡上,勉强能看见远处属于汤州船队的灯光,她知道母亲就在其中一艘船上,那是一艘两层的客船,非常安全。
最容易受伤的母亲和婆婆都被安置好了,乔青青对接下来的灾难已经做好准备,来吧!只要没办法一举将人类尽数消灭,人类就能从夹缝间继续活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
某艘两层客船上,乔诵芝和邵母挤在甲板上担忧地看着不远处,她找到灯光,用望远镜挨个分辨,终于找到了家里人的位置!
“他们在那里!在木船上!”乔诵芝激动地跟邵母说。邵母忙看过来:“哪里哪里?我看看!”
一看她就忍不住想哭,她紧紧抓住乔诵芝的手:“芝姐,要不还是换我下去,让青青来吧。”她内心很煎熬,这是青青的位置啊。
“你别再这样想了,这是青青的心意。”乔诵芝安慰她,“她是晚辈,是儿媳妇,理应照顾你的,青青和盛安也是担心我们,想让我们更安全一些,这样他们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再说,我和你的身体素质在家里是最差的,在木船上划桨的力气和耐力都不足,现在在木船上只会拖后腿,你听我的,我们两个在这船上照顾好自己,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知道吗?”
邵母含泪点头,心中再次浮现一个念头: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才有这么好的儿媳妇。
两人说话的功夫,水下有人游过来,拉着船外壁挂着的绳索要往上爬。
“有人爬起来了!搭把手啊!”
“晨叔!有人要上船了!”
“不是早就拦着不让外人上船的么,怎么还有人游过来?”
动静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乔诵芝她们也看过去。
这艘客船的负责人晨叔拨开人群来到甲板上,爬上来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看着都很年轻,身上全湿透了,行李也在淌水。
两人都不说话,只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晨叔,看着甲板上其他人。
晨叔叹一口气:“来都来了,就挤一挤腾出两个床位给他们吧。”
“晨叔,不会超负重吗?”
晨叔不去看说话的人,直接摆手:“跟我来吧。”
两人赶紧拉上行李,他们游这么远,终于上船泄力后手脚发软,女人一个趔趄摔倒,男人犹豫了一下赶紧拉她一把。孤注一掷冲到这里来,其他船他不知道,这艘船就只有他们两个成功了,他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才行。
两人离开了,人群里的议论声却没有停。
“多两个人就多两张嘴吃饭……”
“我去看看,就怕被分到我那边,我那边床铺已经够挤了!”
乔诵芝收回视线,跟邵母对视一眼,两人继续用望远镜看家中营地的方向,直到地面陷落来到小坡——
两人的呼吸一起加重了,她们亲眼看见地面跟豆腐一样散开,陷落,木船往下坠,在她们瞪大的眼睛中,木船坠入涌进来的水中,重量溅起大片的水花,然后照灯掉落,黑暗侵袭。
“芝姐!”邵母大喊,眼泪掉下来,“看不见了,看不见了怎么办啊芝姐……”
乔诵芝还稳得住:“应该是照灯不小心掉了,没事的。”
果然,很快视野里重新亮起来,乔诵芝和邵母贪婪地看着那个方向,看着乔青青他们很快稳住木船,用船桨拨开撞上来的杂物。乔诵芝看见女儿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那视线似乎穿过千米黑暗的长空,准确地落到她身上,然后女儿露出安抚的笑容。
女儿摆摆手,然后木船就开始移动了,不知道过去多久,木船消失在视野之中,乔诵芝放下望远镜,抬手擦擦眼睛。
千米之外,乔青青他们所有人身上都被海水打湿了。
身下的土地塌陷时带来的坠落感非常明显,乔青青已经做好准备,双手也抓住船沿稳定身体,但在失去地面支撑,海水涌入,木船砸进水潮里的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身体骤然失重,身体腾空,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水花四溅,木船晃了几下后稳住了。
照灯在木船落水时不小心滚落,邵盛安喊着“不要慌”,然后弯腰摸了摸将照灯找出来,重新挂在船头上。
邵父抬手擦擦脸上的手,余光看见有一根木头撞过来,忙捞起船桨顶开它,木头滑了过去,木船也被这么一顶借力转了小半圈。
“哎呀真吓人,这水哗啦啦地就冲进来,跟洪水似的。”邵父心有余悸。邵盛飞牢牢抱着竹筐,整个人都被颠得跳起来,又坐回去,屁股被撞得生疼,委屈地说:“屁股好痛啊。”
邵盛安无奈地笑了:“大哥,不用抱着竹筐的,我已经绑得结结实实的不会掉。”
大宝的脚牢牢抓住竹筐的盖子,稳得不可思议,咕咕叫了两声又趴下。
乔青青也抓起船桨:“先划船。”
木船缓慢稳当地前进着,追着失陷的大陆最后的土地而去。此时此刻乔青青心中还有一点奢望:也许最后能还有一处土地是完好的呢?
身后,汤州船队也在徐徐移动,它们也将追随着最后的大陆,直到失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