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什么?”裴长渊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道,“我也没说什么。”
沈琢心想不走留在那任你调侃吗?
他没搭理裴长渊,找刚为他们引路的小兵问了下后厨在哪,看了眼食材,心里对晚上做什么菜有了个谱,又同伙夫商量了一会儿,达成一致后便满意离开,又准备去找别的事做,企图用忙碌来遮掩尴尬,将认错人的事翻篇。
“先生,”沈琢停下来,忍不住道,“先生难道没事吗?总跟着我做什么?”
“我怕你一会儿又认错了。军中可不比村子里,所言所行可以无所顾忌。”
沈琢无语:“先生是不是很喜欢拎着人的错翻来覆去的讲?”
“唔并不,”裴长渊顿了顿,垂眸道“也分人。”
“?”
他轻笑一声,继续道:“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沈琢追问,但裴长渊却不再开口。话说到一半,让他也开始好奇了起来。
沈琢用过午饭后,便准备着晚上的年前宴。几个伙夫在厨房帮忙打下手,给他节省了许多时间和力气。
野猪毛比家猪要粗和黑,若不处理则会有腥臊味。所以要先将毛烫干净,随后切块放入锅中翻炒去腥。光是一头便花了沈琢半个多时辰,更别说两三头。
买来的家猪便容易许多,将猪皮处理了,又切割下头、身、尾分别装盘,尾巴放进蒸笼里,再取猪身上的精华部位放进大锅里熬成全猪汤。沈琢在找调料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这边居然有孜然和胡椒。他稍稍改变计划,将两头猪串上铁丝,再调了碗腌料涂抹全身,和伙夫合力抬上烤架。
晶莹剔透的红烧肉、软糯弹牙的猪尾巴、入口即化的焖猪蹄,还有麻辣鲜香的炒猪杂,凉拌猪耳丝,以及红焖野猪肉沈琢又加了几道素菜,给他们去腻下酒。他在厨房忙完的时候,外面已经亮起了篝火,纷乱嘈杂的声音不时传来。
“沈师傅,去吃饭吧?都忙完了。”伙夫见他就地坐下,不由得多叫了一句。
沈琢累得慌,他从来没准备过这么多人的伙食。他无力地挥挥手:“你们先去吧,我坐会儿。”
“行。”
伙夫想着他这么大人了,也不至于饿着自己,便都迫不及待的去了帐外,那烤架上的猪香得紧,从刚才就馋的他们没心思忙活了。
裴念招呼着人坐下,又同诸位将士说了几句,这饭才正式开吃。
裴长渊夹起肉尝了一口,双眼微亮,比之上次寿宴来得还要好些,肉质松烂,肥而不腻。他从来都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可如今尝了第一筷,便不自觉地想要下第二筷。
他扫了一眼,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了,长渊?”裴念见他心不在焉。
裴长渊回神:“没事吃吧。”
军营里上万的人,岑南和裴长渊肯定在和裴将军叙旧,他思索片刻,就着灶上的菜潦草吃点,随后偷溜回营帐。
沈琢拿出随手带的一本小人书,翻了没几页便有些困,就这么眯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寒风萧萧,呼声愈大。帐子里亮着微弱的烛火,另外两张床上都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沈琢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往外走,只见篝火已灭,众人皆散。
后厨在军营里最角落的地方,有士兵把手。沈琢凭着记忆摸了过来,守门的人下午见过他,便将他放了进去。
“沈琢?”
沈琢和刚要出来的裴念打了个照面。后者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两坛酒,见他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便开口道:“原来你回营帐里睡觉了。”
“裴将军。”
“你今日准备的席面当真好吃。要我说,便是和御膳房的师傅们比,都不逊色。”裴念笑了笑,“怎么到这儿来了?饿了?”
沈琢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晚上没吃多少,这会儿想来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宴上没剩什么东西,若想要吃还得开火,你自己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裴念晃了晃手里的酒,“先走一步。”
沈琢在原地待了片刻,忽然记起什么来,往笼子里提了只兔子。那兔子受了伤,此刻已奄奄一息,似乎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只蹬了两下腿以示反抗,随后再不动弹。
沈琢拎着兔耳朵,把它放在案板上。他以前常吃熏兔肉,新鲜的兔子吃得少,故而做的也就少。兔肉比鸡肉紧实,麻辣爆炒也来的更香。他抓了一把辣椒盛放备用,随后将兔子去毛洗净,兔肉切丁放入料酒胡椒腌入味,再下油锅炸,花椒干辣椒煸香,放入葱姜蒜末,最后一把将炸好的兔肉下锅翻炒。
当麻辣兔丁出现在喝酒的桌上时,裴念都忍不住凑近闻道:“好香啊!有口福了。”
“随便做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沈琢给两人递去筷子。
裴念夹了一块,又喝了口酒,呼出一口气:“这样的天气,来壶烈酒,来口辣菜,当真是享受了你喝不喝酒?”
沈琢还未开口,裴长渊便接话道:“他不喝。”
“可惜了。”裴念抬头看天,“说来好几年未见了,长渊。”
“现在不是见到了?”
“若你未来岑州,指不定还得过上几年。”裴念忽而笑笑,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抓着酒坛和裴长渊的碰了一下。
“受人之托。”裴长渊陪着喝了一口,伸手拉住沈琢的凳子:“走什么?”
“你们好像要谈事,我听着不太好吧?”沈琢解释道。
“无妨,你听不懂。”
沈琢瞪了眼面前人的后脑勺,过分了啊!既然裴长渊都这么说了,那他还真不走了。
“哈哈哈哈,长渊,好歹给你的嘴积点德。”
“习惯了。”
裴念又饮了一口酒,眼睛微眯着,嘴边笑意渐淡:“大家都还好吗?”
“幼虎围困,群狼环伺。”裴长渊瞟了一眼裴念,“咳——若你想问他,何不自己去看?”
裴念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喝酒,他的身后是西梁口戍边大营,前方是广阔无尽的西域。
“诶,你可知道你先生以前也曾想做个将军,骑着烈马驰骋沙场。”裴念忽而转头,指着裴长渊道。
沈琢微微讶异:“那怎么”
“明礼。”裴长渊警告的看了一眼裴念。
“喝多啦喝多啦,就什么都想说。”裴念笑着挥挥手,又道,“说到这个,我送你的那匹马如何?”
“还行。”
裴念撇撇嘴,忽然起身拍了下裴长渊的肩膀:“跑几圈?”
“你确定?”
“你何时变得这么墨迹了?”裴念又看着沈琢,“一起?”
“不了,我不会骑马。”沈琢摆摆手,不仅不会骑,还差点被你当初送的那匹烈马给踹死。
“那正好,我两比一场,你在旁看着。”裴念拉着沈琢,放下他手里的碗道,“无碍,明日收拾也无妨,军营里没那么多讲究走了长渊!”
大营西面围了一个校场,看着比郦水村还大。在最外围设了箭靶,四面的大梁旌旗随风飘扬,中央是方高台,高台背板上还插着三面旗子。沈琢认出来最中间的旗还是大梁军旗,其余两面上分别写着“裴”和“霍”。
裴长渊挑了一匹黑色的马,他慢悠悠地牵到沈琢面前。
“先生。”沈琢对马仍是心有余悸,他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这么怕?”裴长渊挑眉,“嘶我记得初见之时,某人好像往马蹄子跟前闯。”
“当时吓慌了,没注意。”沈琢抿嘴。
“长渊!怎么还不上马?!”
远处裴念正催促着。裴长渊只盯着沈琢看,并不理会。沈琢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耳朵:“先生还不去?”
“不急。”
话音刚落,沈琢身上便落了一件披风,醇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笼罩在里面。他微微一愣:“先生?”
裴长渊翻身上马:“校场风大。”
沈琢刚想说你跑马不是更受风,后者捏住缰绳,双腿一夹,马儿便快步跑了出去,只余一阵风掠过。
满幕星河,月入荒野。黑夜下,两道影子在宽阔校场上肆意奔跑,尘土飞扬,衣袍翩翩掀起,凌乱飘逸,黑白相衬,好不快活。
驾——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可身体里的血液却开始翻腾,滚烫汹涌。一时之间,他们忘了自己是谁,也将诸多杂乱堆积的事情抛在脑后,只像无忧无虑的马儿自由追逐着。
天地唯余这一方。
风是寒的,血却是热的,心在剧烈有力地跳动着,像是铜鼓乱了节拍。沈琢看着,竟也看得热血沸腾,他的目光随着两人一圈圈的从这到那,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跑过瘾后方才停下。
“吁——!”裴念朗声笑道,“舒服。”
裴长渊眉目比平时看起来温和些许,他把缰绳递给守卫,言简意赅道:“马不错。”
“军马若是不好,京城里那帮老头也别想安稳睡觉了。”裴念示意人将马牵下去,“畅快!若你能天天陪我跑马便好了。”
不待裴长渊回答,裴念便摇摇头道:“不行,若是如此,姑姑会教训我的。”
裴长渊轻笑一声,三人又回到喝酒的地待了会儿,麻辣兔丁已经冷了,酒只剩余温。期间沈琢想要将披风还给裴长渊,都被后者推拒。
沈琢听着他们聊趣事,插不进话,那是他未曾到过也不曾了解的东西,他只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你这次来岑州,准备何时回去?”
“事情办完便走。”
“那沈琢呢?”
裴长渊下意识的看向后面,可后面早已空无一人,他嗓子有点发痒,不欲多想:“咳,到时候再说他人呢?”
“回去睡了吧。”裴念道,“事情棘手吗?用不用我帮忙?”
裴长渊摇头:“不必,你在边关多注意西羌。”
“嗯,他们近年来是不安分。”裴念一笑,“这西梁口有我在,你们放心便是不早了长渊,回去睡吧。”
裴长渊点头起身,脑袋有些发晕,他微蹙着眉回了营帐,洗漱一番后便上了床,闭眼休息。
模模糊糊间,一阵蹑手蹑脚的响动由远及近,来到他身边。片刻后,一股热意靠近,碰上他的面颊。他清醒了几分,警惕地抓住那只手,眼神冰冷得如同一把利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