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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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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娉娉出了小轿,抱着琵琶,看了一眼酒楼的招牌,打发了轿夫的脚钱,问迎候在门口的店小二:“只有沈官人一个人?”

声音自带着吴地的软糯和娇俏。

店小二说:“是呢。小姐有点失望?嘿嘿……”

何娉娉剜了他一眼:“笑什么?”提着裙子到了楼上清净的阁子里。

沈素节左手举盏,右手执笔,在花笺上写几笔想一想,见何娉娉来了,笑道:“来得好快!我这里才有了半阙词,到底比不上高嘉树的捷才。”

何娉娉笑得冷漠:“捷才有什么用?你们都不帮他,他死路一条。”

沈素节顿时剩下的半阙词都填不出来了,苦着脸说:“听听你话说的!嘉树是我的好友,我怎么不想帮他?也要帮得了!再说,你不是说新太子也挺喜欢嘉树的词,你不求求太子?”

何娉娉不屑地说:“大礼未成,谁把他当太子?再说了,他这个尴尬的身份,只怕也是夹缝里的太子,偏又胆小得紧,我求他,不如求平章事放他一马。”

“啊?章相公也听过你的曲儿?”

何娉娉冷笑道:“怎么没听过?只是章夫人凶悍,半途就把章相公揪着耳朵拉走了。”

沈素节大笑:“不想章相公家也有一只河东狮!”

何娉娉说:“新词我看看。”

沈素节忙双手把写了半阙的词捧了过去,何娉娉皱眉看了看,说:“差强人意。”

沈素节叹口气:“要得你一声夸可真难!”

何娉娉边调弦边说:“能给你弹唱,不错啦。”

虽然语气很冷,还带着些对男人的不屑与傲慢,但不得不说,眉眼之间的风流韵致极为动人,眼波只那么一滑,潺潺秋水就叮呤而至,再在一边唇角勾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沈素节浑身动弹不得,痴望着她的素手在琵琶弦上当心一画,而后夜莺般的歌喉直往心窝子里钻。

刚唱半阙,何娉娉戛然而止,琵琶余音袅袅尚在绕梁。

沈素节诧异道:“怎么停了?”

“可官人只写了半阙呀?”

沈素节拿这个小妖精没办法,叹口气挽起袖子开始苦思冥想下半阙。而何娉娉放下琵琶,拿杯子倒了沈素节的酒,又自己取了一双筷子开始吃沈素节点的菜。

“妙句偶得了!”好半日,沈素节一拍大腿,飞笔在花笺上写着,写完得意地递上去:“这几句可比得上高嘉树?”

何娉娉吃得肚儿圆,摸摸肚皮接过花笺,点头说:“和他还是没法比的,比上阙好一点点吧。”

调弦准备继续。

沈素节说:“慢点,我点的螃蟹酿橙呢?”

何娉娉说:“吃完了。四道菜也就这一盘得味,我替你尝过了。”

“四只酿橙你全尝了?”

“嗯啊。”

沈素节又叹口气:“你要不好好弹唱,就得赔我的螃蟹!”

何娉娉媚然一笑,尖笋般的指尖在丝弦上拨了拨。沈素节顿时正襟危坐,认真听曲。

然而店小二敲门声不合时宜响起来:“沈官人,沈官人。”

沈素节气得要炸:“什么事?!”

店小二陪着小心:“有人请何小姐转局。”

沈素节看了何娉娉一眼:“替何小姐回了他!”

店小二仿佛哭丧着脸:“小的可不敢啊。”

“我好歹是汴梁的府尹,哪个人这么大胆搅我的局?!”沈素节“呼啦”起身,“我亲自看看!”

转下楼,沈素节就嘚瑟不起来了,陪着笑作揖道:“太子!”

凤杞站在光线阴暗的地方:“嘘,这话你要断送我呀!大礼未成,就敢这么称呼?不怕人说你投机?”

低声问:“怎么,是你叫了娉娉的局?我能不能上去坐坐?”

沈素节弓着腰,也是哭笑不得:“是下官请了何小姐弹唱。您请上座。”

凤杞拔脚上去了。

沈素节只能跟在他身后。人家马上就是正经八百的太子了,说不定按宫里的传言,很快就会被禅位。以往有同僚之谊,这会儿绝不敢有半分托大。只是听曲正听得高兴,突然被打断兴致,说不定美人马上就得离开,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沈素节怎么都不是滋味。

凤杞到了阁子里面,沈素节纠结了一下,在珠帘外站着。

听得凤杞说:“娉娉,我说你怎么不在家呢。”

何娉娉声音淡淡的:“教坊司人家,吃这碗饭的,谁叫就去哪儿,有自在可言么?”

凤杞长长地太息:“等过了这段日子,我想办法帮你脱籍。”

“不必了。”

“娉娉,你要信我!”

何娉娉拨弄着琵琶弦,仍然是很冷淡的:“我没有不信你,只是不喜欢给自己盲目的希望,有希望,就过得苦,一天天就盼着改命而不得——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认命:知道我何家的女子就是风尘苦命,尘泥里待惯了,不也挺好的?”

又问:“咦,沈官人呢?”

凤杞也才意识到沈素节没跟进来,扭头找人:“琅玕(沈素节字),你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呀。”

沈素节进门,见凤杞坐在何娉娉面前,没敢就坐,站在一旁,见何娉娉旁若无人地调弦,然后对着沈素节先写的那首词重新起调,幽然弹唱了起来。

她的歌喉依然很美,琴声依然动人,只是跟刚刚比起来,幽咽了很多,莫名地带着几分悲怆。一曲毕,凤杞说:“唱得好,词差了一些。”

转脸问有些尴尬的沈素节:“高云桐一直在你府牢里吧?你没虐待他吧?有空还是让他填几阙给娉娉唱吧,不然等到他刺配到北边军镇去了,怕就再也听不到了。唉……”

何娉娉板着脸说:“哼,你们一个太子,一个权知府尹,却都是没有肩胛骨的男人。”

两个大男人目瞪口呆,却也无从辩驳。

好半天,凤杞偷偷看了看沈素节,商量般的说:“将来,我是说将来总有一天,我可以开赦高云桐,但是现在——呵呵,你们懂的。那么,现在只能拜托琅玕兄多加照顾。”

沈素节点点头:“这会子,他没吃什么苦头,这是下官能做到的。但是钧命之案,章相公那里的人时不时要来问的,想要把他完全扯脱开,我也做不到。”

何娉娉冷笑道:“章相公倒是约了我过两日去他府上弹琴侍宴,判罪也是他,赦免大概也是他了,我去说说看。”自顾自开始收拾琵琶。

她转身走了,留珠帘犹在玎玲碰撞,仿佛是那一身傲慢。

沈素节和凤杞对视,苦笑。

凤杞叹息一口说:“小丫头想得太简单了。我有我的苦衷。”伸手倒了沈素节一杯酒:“琅玕,借你一盏酒消愁罢。”

沈素节赶紧起身帮他斟酒:“可不是,下官也有苦衷啊。高云桐是下官的诗友,下官怎么不想帮他?但是无异于以卵击石,帮不了啊!”

两个人忽地沉默下来。

过了好久,才听凤杞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问:“官家,是不是特别特别重视章相公?章相公朝里朝外是不是全都把持住了?”

沈素节本能地直接回答:“前者然,后者不然。章相公所想,即官家所想,官家自然信任他;但朝中尚有宋相公!”

凤杞的一双眼睛在烛光里闪亮起来。

沈素节急忙又补上一句:“太子羽翼还差得太远,事缓则圆!”

凤杞眼睛里那点光又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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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天监定下了凤杞过继为皇帝嗣子的良辰,紧跟着是册立太子的大礼。

这一个月,宫城热闹非凡,来京观礼的除了皇帝的兄弟叔伯等王公,各路各府的封疆,还有来自大梁北边的两个国家的使节:北卢和靺鞨。

而且两个国家来人规格还不低,都是宗室王爵。北卢谭王打扮已有了些中原之风,宽袍博带,肚子凸起跟弥勒佛似的;而靺鞨的冀王则依然梳两条辫子卷在耳边,皮肤白皙,头上紫貂皮的金冠,身上紫貂皮的斗篷也坠着素金扣,脚下一双笔挺的高靴,走起路来橐橐生风。

官家对两王的接待也是最重的国礼,言笑晏晏间,北卢谭王和靺鞨冀王暂时是毫无芥蒂的模样,拉着手互相通问,然后又并排坐在紫宸殿的宴桌前,举杯对官家说:“恭喜陛下,有儿长成!”

官家亦笑眯眯举盏:“惭愧惭愧,叨扰两位千里迢迢过来,今日只能薄备粗酿,怠慢了!”

一双眼睛认真地扫视着两位来客。

都是英气勃发的青年,年纪都在二十多,而身姿高挺健壮,眉目自带煞气,都不是弱鸡般的凤杞所能匹的。

官家斜眸看了看凤杞,朗声说:“太子,怎么不给尊客敬酒?”

凤杞捧着金卮,上前给两个使节敬酒,到面前时,不由为谁先谁后略犯踌躇,又一想:北卢和自己国家是有兄弟之盟的,靺鞨本来是荒蛮之地,这十年北卢内乱,才让靺鞨渐渐发展起来,但看这冀王一身打扮,只怕只比茹毛饮血好一些。他一计较亲疏,便笑吟吟捧着酒先敬北卢:“谭王有请了。”

谭王客客气气喝了一盏酒。

凤杞喝了半杯,又对冀王举杯:“冀王有请了!”

冀王却撇嘴一笑:“贵太子,您杯里的酒还留有一半,这,是诚心敬我的么?”

凤杞笑容凝住,心里骂了一句,而脸上只好陪笑:“我不胜酒力,不敢满饮,抱歉,抱歉。”

冀王冷哼一声,扯着半边嘴角冷笑,就是不捧手边的酒杯。

凤杞心里又骂了他一句“人穷架子大”,然而听见他的新父亲——官家凤霄——严厉地咳嗽了一声,凤杞只能陪着笑,把杯中半盏残酒一饮而尽,旁边的内侍忙给他重新添了酒,他举杯对那冀王:“这次诚心诚意了吧?”

冀王举盏把酒都喝了,拿杯底对凤杞亮了亮。

凤杞觉得胃里烧灼,喉咙里难受,勉力又倒了半盏下肚,脑子里已经开始“嗡嗡”的,他举了举杯,说了半句“不好意思……”

冀王冷冷说:“敬酒喝半盏,是瞧不起我么?”

“不是……”凤杞打着舌头强笑,“我实在……不胜酒力。”

冀王昂着头斜乜着他,说:“那也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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