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亮像一头失了理智的凶兽,近乎蛮横地质问,可下一秒声音又倏地放轻放缓,似乎还带着某种诡异的卑微——
“你知道吗?我看着你们并肩离开,看着你们一起进房,可我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哪怕等在这里的分秒,脑子里全是你和他在……”
他失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哪有资格,一如曾经。”
“你有病吧!”借着吕亮恍神的功夫,白慕雪铆足劲将他推开,一巴掌更是甩得毫不含糊,“你看清楚,我不是你房里的女人!”
此刻的白慕雪,即便动作狠厉,嘴上说着狠话,但顺着两颊而下的泪水和颤抖的身体,无一不昭示着她才是最恐惧的那个。
或许是白慕雪眼中的憎恶,也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吕亮好似恍然惊醒,“小雪。”他哑着嗓子,伸手想拉她。
白慕雪直直后退。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不是……”
“滚!”白慕雪什么都不想听,满眼抵触,“我请你,立刻从我这里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世上,还有比这种话更直白的憎恶吗?
也是,她哪里是自己这种人,可以肖想的。
吕亮高大身躯似连根拔起,大掌撑着玄关柜才不至于失态趔趄。
“对不起。”他颓然转身,手搭在门把手上,“我喝多了,冒犯了。”
门上发出一声关上的滴滴声,白慕雪滑坐在地,大口喘气。
一个轻轻的脚步
声局促靠近,“白总,您……还好吗?”
白慕雪猛地抬头,一怔。
“白总,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听到!我就把咱们刚刚签署好的协议资料整理好,出来才……您放心,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是白慕雪的助理李芸。
这间房间,自始至终并不只有她和江淮两个人。
成年男女,即便是真心谈工作,又怎么会不知避嫌,书房里,她的助理一直在。
白慕雪拭干泪痕,起身,“小芸,今天的事,别跟任何人提,还有,帮我订最早回康城的机票。”
·
莫锴看到吕亮的时候,眉一皱。
他都已经准备离开了,刚进地库就接到吕亮的电话,于是又折了回来。
但早知道吕亮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可能要重新想想,是否有回来的必要。
“掉酒缸了?”莫锴问。
吕亮扯着衣领,风马牛不相及来了句,“你有没有暗恋过谁?”
莫锴倒杯温水,放到吕亮面前的茶几上,才淡淡开口:“被暗恋过,算吗?”
吕亮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无形中的凡尔赛,最是容易拉仇恨。”
莫锴不置可否,只在吕亮身侧单人沙发上坐下,长腿交迭,双手交握,探究眼神地回望他。
“找我什么事?”吕亮被打量的不自在,喝口水囫囵问。
莫锴捻着指节,“比起我的事,我突然觉得,你的事,可能更稀罕,先说你的吧。”
“我能有什么事。”
莫锴不疾不徐,“我突然有些
好奇,如果你现在的样子,以及刚刚的话,被Simon听去,会是什么反应。”
吕亮眼睛眯了眯,“我刚刚就……随口一问。”
“哦。”莫锴伸手去掏手机。
“还是不是好兄弟?”吕亮伸手去抢,“我说,说还不行?”
莫锴将手机收起。
吕亮坐回沙发,单刀直入,“我喜欢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这么禽兽的事你也做得出?”
“让不让人说了?”
“抱歉,你继续。”
“小时候我跟着我爸四处讨工程款,工地上风吹日晒赚得辛苦钱,却拿不到分毫。可我妈,等着那些钱救命。”
吕亮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我妈的命,在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眼里,如同草芥。而我爸,那时候也倒下了。那年我十五岁,唯一能做的,就是跪下,求他们。”
他笑,笑意凄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他们结算我爸的劳务费,让我从他们胯下钻,我都绝无二话。”
“那天,我记得清楚,天阴沉沉的,但我还是从那些人的瞳孔里,清楚看到了跪着的自己,像条狗,一条摇尾乞怜的狗。那一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莫锴多少知道吕亮的家庭背景,但第一次听他这么详细地说起,心莫名跟着揪起,他再不打断,安静听他说。
“但那天,却又让我觉得,这个丑陋肮脏的世界,原来也有美好,她,便是那个美好。”
吕亮的脸上蓦然有了
暖色,“明明自己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却盛气凌人,叉着腰不许别人欺负我,还逼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跟我道歉。”
吕亮眸中似有雾气,“我丢掉了尊严,那天,她帮我把尊严捡起来了。而她做的,还不止于此。”
吕亮伸手,自脖间抽出一根红线,一块无暇剔透的玉佩倏地显露,他如同稀世珍宝捧在掌心。
“她跟我说,哥哥你是不是需要钱,这个给你,可以换钱。以后不要随便给人跪,你要变强,我爸爸说了,人只要变强了,别人就不敢欺负你了。”吕亮一字一句回忆。
莫锴此刻意识到,吕亮所谓的喜欢,缘起的原因。
这何止是喜欢,怕更多是恩情。
“多亏了她,工程款讨回来了。但我妈终究是没能等到就撒手人寰。我爸也在不久后郁结离世。而她给我的这块玉,也没派上用场,但我还是存着私心留下了,就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变强大,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终有一日臣服于我。”
顿了顿,吕亮喟叹,“只是当时我不知道,这块玉价值连城。后来我打听过,这块玉不是市场流通那种,是家族限定。而多年后,我居然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它。”
莫锴大抵猜到,吕亮今天的情绪是因为什么了。
吕亮在外人面前游迹花丛,心无所定,天天嚷嚷什么夜生活,但真正了解他的也知道,无非是心里空,
空到每晚都难以入眠。
梦里,是不堪的少年时光,以及双亲离世的悲痛和无望。
呈现在外的浪荡不羁,不过是破碎自我下的伪装。
莫锴终于发声,“多年后重逢,这不是好事吗?或许你们……”
“不可能的。”吕亮笑,“在她心里,我已经……被判死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