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锴的包厢里,气氛总觉哪里不对劲。
方子聿这幅样子回来,动动脚趾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在场的,大都是聪明人,都心照不宣地看见当没看见,知道当不知道。
莫锴和方子聿的关系,整个康城无人不知,往外说他俩是亲兄弟,怕是都没人怀疑。
就连今天这个饭局,也是方子聿为了给莫锴过生日,老早安排的。
而莫锴,显露于外的永远都是儒雅斯文,矜贵沉敛的模样,这样的他,任谁都想不出会动手打人。
何况,打人不打脸,他还专挑脸打。
方子聿英俊斐然的脸上,嘴角挂上那么一出显而易见的彩,怎么看,都更像是故意为之。
仿佛就是为…警告。
惹了不该惹的人,无论是谁,他都照揍不误。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意识到,刚刚那个同方子苓有过节的女人,在莫锴的心中,怕是份量相当不一般。
莫锴随白慕雪进来,阔步在主位坐下,致歉,“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都随意。”
即便这话出口,在座的还是稍显拘谨。
但到底有通晓人情世故的白慕雪在,插科打诨了几句,气氛便很快活络了起来。
饭桌上,莫锴对所有敬过来的酒照单全收。
在座一个接一个同他说生日快乐。
莫锴面上始终牵着和风细暖的笑,碰杯,致谢,礼数周到。
但心里,却只觉讽刺。
快乐?
他怕是,今生都再也没有快乐可言。
但既然外人想看他快乐,他也并不吝啬演一出所谓快乐的戏码。
莫锴敛住所有情绪,游刃有余地周旋,举杯,一杯接一杯,仿佛不知疲倦。
方子聿一眼看出莫锴的不痛快,压着嗓子,“二哥,别这么喝。”
但显然此刻,没人劝得住。
直到门口出现一个服务员,叩门,“不好意思,打扰了。”
方子聿看过去,“什么事?”
服务员看向主位的莫锴,声音洪亮,“莫先生,您女儿找您!”
刚刚还热闹着的包厢顷刻间鸦雀无声。
良久,方子聿启唇,“谁?”
“莫锴先生的女儿。”
这位服务员一直在包厢区工作,自然不知道刚刚大厅那会都发生了什么。
只听小姑娘报出了莫锴的名字,自然是不敢怠慢。
服务员见在座的都面露惊愕,侧开身体看向身后解释,“有个小姑娘找爸爸,说她爸爸叫…莫锴。”
众人噤若寒蝉。
莫锴放下酒杯,顺着服务员目光看过去,心一滞。
歆一扒着墙沿,伸出半个小脑袋朝里面探看。
看到莫锴的时候眼睛倏地放大,身子露出来,好似屋里的陌生人又叫她害怕,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但依旧扒着墙沿,露出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莫锴,眼巴巴的,想靠近,又害怕。
莫锴死寂的心顷刻软的一塌糊涂。
扔下手中的酒杯阔步朝歆一走去,一把将她抱起。
歆一仿佛是走失的小鸟,重回了庇佑她的苍鹰怀抱,瞬间卸下了拘谨和胆怯。
小孩子的情绪真实又直接,刚刚因害怕而望而止步,这会看到莫锴将她抱怀里,立马圈住他脖子一个劲儿蹭,后面直接呜呜的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莫锴近来机械转动的心似是通电复活,但揪麻一片。
大掌抚着歆一的小脑袋,耐心地哄,“乖,歆一乖,不哭。”
周遭人已经不是用瞠目结舌可以形容的了。
所以,孩子的爸,到底是不是…莫锴?
“我想回家。”歆一泪眼汪汪的,带着哭腔咿咿呀呀地说,“我要回家,回云朵那里的家,我不要旋转木马了,那里没有爸爸。”
木槿园里,有歆一爱的旋转木马。
而歆一口中的云朵,是云锦。
她想表达的是,她宁可不要木槿园里的旋转木马,她也要回云锦,云锦才是她的家,而莫锴,是她认定的爸爸。
都说童言无忌,但又有什么,比童言纯真。
莫锴的心在这一瞬间被冲击的地动山摇。
他发现自己游刃有余应付各种形色成年人的话术,在面对这样一个小孩子时,却有口难言。
他要怎么同小小的歆一解释,他爱她,爱湛湛,做梦都想成为他们的父亲,听他俩堂堂正正喊他爸爸。
但他们,没有这个缘分…
莫锴从未在此刻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如此可恨。
既然无缘,又为什么要让他们遇见,又任由情感滋生蔓延,再最无法割舍的那一刻,挥刀斩断,送上四个大字——
跟你无关。
要不说,造化弄人呢。
莫锴斟酌着如何开口,突然出现的人帮他直接消解了这道难题。
这个人,居然是,湛湛。
刚刚歆一跑出来时,湛湛就注意到了。
他想了想歆一大概率要做什么,一路跟着她过来,果不其然被他找到了。
“歆一,下来。”湛湛哥哥的架势很足。
歆一垂眸看到是湛湛,头摇得跟拨浪鼓。
“你这样乱跑妈妈会着急的。”湛湛搬出杀手锏。
这话确实奏效,歆一头不摇了。
这话倒也适时提醒了莫锴,“歆一,以后不可以不经过妈妈的同意就乱跑,知道吗?”
歆一含着泪点头。
“下来!”湛湛仰着头,小小的年纪,说话还软糯糯的,却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叫莫锴都为之一愣。
莫锴刚将歆一放下,湛湛就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
莫锴呼吸一滞。
湛湛的这个动作,无疑是将他划到了不该亲近的那类人。
果然,下一秒,湛湛伸出藏在身后的左手,一字一句,“这个,还给你。”
是十阶魔方。
莫锴瞳孔骤缩。
湛湛仰着头,有条不紊说,“我以后再也不玩魔方了,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用。”
这句话,只有莫锴听得懂。
湛湛拿十阶魔方同他交换的愿望,自己并未成功兑现。
湛湛在告诉他,他的承诺是骗人的,他放弃最爱的魔方,去记住这个教训。
莫锴所有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消弭无形。
这个生日,注定是他迄今为止乃至未来漫长岁月里,最刻骨铭心的一个。
因为痛。
而痛,最能叫记忆历久弥新,长久深刻。
魔方,被湛湛塞进了他的掌中。
等莫锴回过神时,两个小小的身板,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这顿饭,再也没办法风平无痕地继续下去。
莫锴怔了许久,跟在座的说了声抱歉,拿起衣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