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往日繁星点点的夜空，今夜却只剩浓稠如墨般的单调黑幕。
黑色车辆驶入木槿庄园，莫锴颀长身姿自车中下来。
接到电话，他便第一时间订了飞波士顿的机票。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莫锴眸光落向一扇窗，多年不曾亮起的地方，此刻光线温暖，在暗夜之中泛着熠熠的亮闪。
千丝万缕的情绪在莫锴心头拧成毫无头绪的一团，没等他理清，莫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莫冉朝他疾步而来，“怎么不进去？”
莫锴将风衣脱下，挂在臂弯中，“哥睡了吗？”
“一直在等你。”
莫锴的胸口堵塞着难言的情绪，抬步朝里走，“嗯，我这就过去。”
“小锴。”莫冉叫住他，沉吟须臾，“阿勋刚醒，身体还有些虚弱，有些事…不一定非得现在让他知道。”
莫冉话说得委婉。
莫锴步子顿住，眼睫不由一颤。
有些话不用太过挑明，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良久，莫锴淡淡应，“我知道了。”
莫冉的目光落在莫锴高大宽阔的背影上，目光中充满了心疼、痛楚和道不明的…类似愧疚的情绪。
通往莫勋房间的走廊静悄悄的，莫锴的每一步走得好似又沉又重。
在房门外站了片刻，他才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闭合着的门。
目光送出去那瞬间，莫锴感受到胸腔内悲喜交错。
喜的是，沉睡了五年之久的男人，终于醒来了。
悲的是，昔日飞扬健朗的男人，因为久卧在床，四肢已经不复利落，此刻探出去想要捡东西的长臂颤抖不止。一个静静躺在地上的册子，他居然都困难到捡不起来。
莫锴心一扯，随即大步而上，弓腰将册子捡起，并将莫勋颤颤巍巍的身体扶正。
床上的男人虚弱地说着谢谢,抬眸对上莫锴的一瞬，不由一怔。
莫锴一样恍然。
他哥，莫勋，真的回来了。
这个盼了无数日夜的时刻，真切发生之时，他只觉喉间酸涩吃紧，丝毫发不出声，反倒是先看到莫勋薄唇轻启，对他说：“阿锴，你回来了…你看，哥现在…是个…废物了。”
这话，无疑像尖锐的刀锥，直直刺透了莫锴的心。
良久，他哑着嗓子回，“哥，会好的，我陪你做复建，你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莫勋闻言,嘴角突然牵起一抹有些缥缈的笑，不知是问莫锴还是问自己，“回到从前？”
顿了下，他抬眸看向莫锴，目光中似有多种情绪翻涌，“真的可以…回到从前吗？”
莫勋长指摩挲着莫锴帮他捡起的册子，慢慢翻开。
是本相册，册子中是莫勋当年随手收藏的一些照片。
有与父母的、莫锴莫冉的、朋友同学的…还有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的…
莫锴视线落在莫勋身前铺陈开来的相册上，册子一页一页地翻，莫锴感觉到自己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莫勋的指腹在一张洋溢着温馨与美好的照片上停住，语气飘然无力又意味深长，“五年了，我以为只是睡着了，做了个冗长的梦。没想到…这一觉，这么久…久到这册子里的有些人，都…不见了。”
莫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莫勋房间的，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陷入到一种罢工的状态，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
至于莫勋后面说了什么，莫锴已经记不大清了，犹记得那张合照，乔安挽着莫勋的臂弯，她笑得温婉，他笑得宠溺，比之前在那张报纸上看到的，还要亲密。
芝加哥。
夜风阵阵，将一扇未关好的窗吹得呼呼作响。
床上的乔安猛地惊坐而起，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着一层密实的薄汗。
乔安感觉后背都被汗水浸湿，随即还感受到脸上滑下两行温热。
乔安伸手抚过，是…泪水。
她做梦了…
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无论如何自己都追不上的高大背影，她发不出声也叫不住他，只能任由他消失在视线中，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次，还不止这些…
乔安梦到自己身处漆黑一片的混沌夜色中，有刺破天际的电闪雷鸣，歇斯底里的吵嚷喧闹，扑面而来的恶臭气味，还有混乱四起的枪声…
而最后，她身如飘摇的落叶直直坠入一片漆黑无边的寒凉冷水中…
可是，梦中她的脸上，那一瞬间并非恐惧或害怕，而是一抹,类似解脱般的艳绝笑意。
……
乔安蜷坐在床上，像一个无助的小孩，胳膊将自己紧紧圈抱住。
眼泪正不受控地自眼眶大滴大滴坠落，随之而来的是心脏处的痛感，肆虐着四肢百骸，叫她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这种身体下意识般的反应，让乔安心中滋生出惶措、恐惧、无助、悲恸…
甚至感受到…绝望。
因为她不知道，这些蚀心刻骨的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脑中，正藏着一头暴戾的凶兽，疯狂奔蹿顶撞，想要破笼而出。
那个高挑宽阔的背影，影影绰绰的脸形轮廓…
乔安几乎自虐般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的颅顶，痛苦地喃喃，“你是谁，究竟是谁…”
倏地，她眼瞳骤缩，那抹模糊轮廓好似慢慢清晰，然后与一张脸逐渐…重叠。
下一秒，乔安几乎是扑到放着手机的床头柜上，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置顶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乔安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可以这么漫长，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根根泛白，满腔气息统统集聚在喉咙口，她颤着声音一遍遍重复，“接电话，接电话…快接电话…”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电话终于通了。
不等对方说话，乔安将心中的积压的疑问一股脑儿倾倒出来，“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
根本没等听筒那边的人回话，乔安又接上，声音已经是抑制不住的哭腔，断断续续着，“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五年前，我忘记的那段记忆里，有你吗？木槿园…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