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磅礴的山脉深处,升起了几缕袅袅炊烟,偶尔,还有几个人影在没有被树荫覆盖的位置闪动,远远望去,一支密密麻麻到得有二百多人的队伍正围绕着一个男人席地而坐,只有十来个人在生火埋锅。
这帮小子已经让许锐锋的故事给整入迷了,一个个的仰着下巴在那儿听。
“或许是张红岩这小子自己也觉着总这么被人欺负活不下去吧,于是他就……”
“开始反击了!”喜欢接话的小战士又插了一嘴,这回可跟上一回不太一样,周遭听入迷了那些人纷纷投来愤怒的目光,都在责怪他打乱了许锐锋的节奏。
没想到的是,老许话锋一转:“于是他就学会了吹牛逼。”
此言一出,一片愕然,那种超出了预料却在情理之中的表情充满了戏剧性。
就连马军长都点了点头,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哪有从怂包软蛋一下就变成强者的?
不都需要一个过程么!
在这个过程里,很多人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可更多人,却连一半都没走到。
张红岩算是众多逆袭者当中的佼佼者,原因是,他尝着了一次甜头。
当时的张红岩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村里的石磨上,他周围没有其他孩子,那些孩子都羞于和与其为伍,把他当成鱼干一样晾在那当臭狗屎。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看见了两只狗。
两只狗原本正在很友善的嬉戏、玩闹,直到一户人家将一碗坏掉的野菜粥倒在了大道旁边……一切就此改变了。
张红岩眼睁睁看着那条十分壮实的野狗先占据了有利位置在低头闻着,没过多大会工夫,立即开始大口进食,另外一条呢?骨瘦如柴,从毛色上来看,壮实的那条狗应该是家养的,骨瘦如柴的应该是野狗,家养的狗习惯了被人喂食,自然知道有人往门口倒菜就代表着可以吃,而那条野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家养的狗吃了两口还没事的时候,猛然间冲了上来。
没有交流,它更没给家养的狗任何准备时间,冲上去‘咔’一口就咬住了家狗的脖子,给那条壮实的狗咬的是‘呜嗷’直叫。
事实上这条野狗已经咬不住对方了,那粗壮的脖子和身体晃动几下就能挣脱,但是它的凶狠让家狗连续摆头挣脱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冲上来撕咬报仇,而是扭头就跑。
张红岩眼看着家狗跑出去得有一百米开外才敢回头去看,等他去看是,那条野狗正一边吃食一边抬头望着它,就这,嘴上的咀嚼动作都没有任何停歇。
可能是狗主人听到了狗叫声打开了房门,呼喊着:“大黄!”
野狗听见声音是扭头就跑,张红岩在看地面上,那被倒出来的野菜粥已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秒,他仿佛顿悟般明白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什么是聪明?不过是交往时防范心理更强,不容易上套;什么是愚笨,其实就是在更被保护的环境下长大,始终对人没有防范意识。
张红岩是个罗锅,家里人能不更照顾他么,在这种情况他用防备谁?最终也就习惯了大大咧咧的生活方式,谁知道这成了那些孩子们欺负自己的阶梯,一步步蹬鼻子上脸。
在两条狗给张红岩上了生动的一课后,他不吹牛逼了,原来人缘更好的那个人能把其他人团结在周围并非是因为他说话幽默、也不是能说会道,仅仅是因为他比别人更坏而已。
第二天,张红岩把老娘纳鞋底的锥子藏在了手里,默默的出门,一言不发的走到村里孩子们最爱聚集的老槐树下,等着那群孩子满脸嘲笑的路过,当有个孩子过来推搡他的瞬间,张红岩一把抓过那个孩子的手摁在树上——噗!
一锥子就囔了进去。
鲜红的血冒出那一秒,其他孩子‘妈呀’一声扭头就跑,那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孩子,被吓的尿了裤子。
张红岩笑了,驼着背看向了自己染满鲜血的手,他在心里呐喊:“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
原来对别人的忍耐并不代表着涵养,原来你不做出反击才是让他们敢得寸进尺的真凶!
原来爹娘教过的都是错的,可在实践之前,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把这个世界形容的那么美好,从没有人说过他的残酷?
打那儿开始,张红岩变了。
村里的孩子不论大小,但凡手里拎着点好吃的,他就去抢;赶上过年了谁兜里有压岁钱,他就去摸。不给?你试试!为此,张红岩拿刀砍过人;为此,张红岩让人家爹妈拎着棒子追的满村跑,但转回头,那家的孩子被打的更狠。
谁知道这么一来原本孤单的张红岩身边竟然开始有人了,一些孩子主动接近张红岩不说,还有人给他糖吃、冲他笑。
张红岩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贱!”以后,接受了这份友善,可实际上,心里始终对这个孩子设防。
慢慢的,张红岩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他开始能混着钱了。
多可笑啊?
驼着背满脸笑意的张红岩就是被人欺负的那个,拎起刀来拿人不当人的张红岩反倒活的风生水起,这个道理,张红岩直到小小年纪就成为孩子头也想不明白。
马军长听到这儿,语重心长的问了句:“老许啊,你说的这个,是张红岩?”
许锐锋点了点头:“如假包换,头些年张红岩的师父路过北满的时候,老鹞鹰请人家喝酒,这些嗑都是在酒桌上唠的。当时我不在,但老鹞鹰不会对我撒谎。”
“那我怎么听着你说的这些,像是咱们这个国家啊?”
马军长坐在山林中伸出食指向外一比划:“瞧见这个国家没有?从古至今,想的就是建长城抵御外敌,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咱可没出过家门主动欺负人家一回。结果呢?匈奴、西夏、金、元、清,叫个番邦就敢入侵,是个崛起的民族就得先过来咬上一口。再看看英国,远远占据着岛屿,看谁要强大了就过去揍人家一顿……”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合着这跟什么仁义礼智信全无联系,比的就是谁更坏,谁更敢下手啊。”
许锐锋被老马的搞怪表情给逗笑了,说了一句:“笑谈,都是笑谈。”
“别笑谈啊。”
马军长伸手接过一盒小战士递过来的吃食,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递给了许锐锋说道:“咱都是老爷们,吐口唾沫是个钉,你一句笑谈我知道刚才说的是真是假。”
许锐锋反手把这东西递给了身旁的四宝子,但余光还是扫了一眼。
装吃食的盒子,是绿色的日军罐头,上边还印有白色的日文。罐头里装的,应该是日本罐头和苞米面糊糊煮成的粥,饭是拿头盔做的,做好以后废物利用,正好用这罐头盒当饭碗了。至于其他战士,那都是三五个人守着一个头盔,撅将根树枝当筷子,这个胡撸两口给那个,那个吃两口再传给下一个,什么时候吃空了,什时候再放回火上,继续做。
四宝子不管那个,结果盒子兜着盒子边就喝了起来,这头,许锐锋依然在和马军长交谈着。
“我倒没有糊弄马军长的意思,只是我们嘴里的,都是江湖事,太小,你们众位干的都是大事,关乎国家,所以,我说这些事在众位的耳朵里,也就成了笑谈了。”
“没有,绝对没有。”马军长趁着手底下人吃饭,坐在了许锐锋正对面,伸手打兜里摸出一盒日本烟,自己点着一根给许锐锋递过来说道:“你干的事可不小啊,南京都出文儿了……”他一回头,冲着老楚问道:“南京政府咋说的来着?”
老楚一点没含糊,望着许锐锋说道:“尚坤率领蓝衣社成员舍命搏杀汉奸白建武,乃国之英豪,殒命日寇之手,实乃国之损失……”
“蓝衣社成员?”
马军长坏笑着说道:“这么说是为了简便,实际上报纸上登的都有名字。”
许锐锋瞪大了双眼望了过去,在等待着,他等着这位马军长的下文……
“没你。”
可如此简短的两个字,却直接一脚将老许的灵魂踹到了谷底!
没你~
那个夜晚,老许豁出自己的命吸引日军给他们创造了生的机会,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名字?当时,他可是发过毒誓的!
老马收敛了笑意,十分严肃的解释道:“这也很好理解,你说南京政府真要把你写到上边去了,咋说啊?”
“国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培养出来的特工截杀白建武不成,最终被一个江湖豪侠把汉奸宰了?”
“还是说事情败露之后,尚坤率领蓝衣社众人仓皇逃窜,让北满坐地炮给救了?”
“那围绕在这帮人身旁的众多商贾怎么看他们?持续为他们提供帮助的海外华侨怎么看他们?国际形势又怎么看他们?”
“那能有你么?有你就没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