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一前一后的进去,老太妃的住地和府内其他东苑、南苑不同,这是一间大通屋,偏北,十分幽静,更是建了个小池塘,府内上下的水流只进不出,常年清澈见底,屋内陈设简单整洁,也源于她常年吃斋念佛喜爱素净,苑内的侍女们瞧着普遍年纪偏大,熟悉太妃习性,每日都要用清水擦遍整个苑落内外,进进出出的交流全靠一个眼神,就怕碰撞出声响,小心维持着这片宁静,就连封元安也是一进门就安静的等着,唯一的声音便只有菩萨坐像前跪坐在垫上虔诚诵经的老太妃了。
一旁的桂麽麽照常估摸着太妃结束一早诵经的点,夹着一小块燃起的沉香放进香炉内,不一会,满屋都是温和清醇的香味,沁人心脾,随着老太妃手中最后一页的佛经翻面,结束了早晨的功课,这才从菩萨坐像前被扶起身,侍女提醒说:“娘娘,楚姑娘和侯爷到了。”
“今日诵经是晚了点,让他们等等吧。”
不管何时,老太妃眼神总是带着笑意,对谁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其实谁又能想到,老太妃年轻时艳冠群芳、睥睨后宫,自然有些盛气凌人,而岁月的沉淀,让她性子也开始沉静下来。
重新换上了一套墨绿色对襟褂裙,袖口处是金丝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比起昨日见的太妃,今日还多了份华贵庄雅,其实她也才刚大衍之年,细看之下,皮肤虽还是白皙,却是不再水嫩,妆容下眼尾的细纹更是藏不住,呈现出一丝老态。
珠帘被撩起,老太妃从通屋里走了出来,见楚弃欢那一身简单的常服,十分少女,淡抹胭脂下那双流盼生光的眼睛让人一眼难忘,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的风光美丽。
只见她一笑,颊间泛起梨涡,微微屈身:“参见太妃娘娘。”
老太妃径直走过了自己的儿子,高兴的拉着她的手笑呵呵的说:“快快起来,不必多礼了,都快是王府的人了,怎么还叫太妃呢,该改口了。”
“这可不行,这不合规矩的。”
她有些受惊,原以为老太妃今日是要盘问个因果出来,没想到见面竟是这样一幕。
“嗨,这些个小规矩不用一一遵循,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母妃!”
看她们聊的投机,一直被忽略的封元安忍不住打断了话,小声嘟囔:“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改口什么的也太快了吧。”
“你这孩子,什么叫八字还没一撇,成婚此等大事难不成还是小孩过家家吗。”
老太妃嗔怪道,说着又轻拍了拍楚弃欢的手继续说:“奕安认定的姑娘,那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确实有过人之处啊,这伶牙俐齿是真的过人,其他的倒是平平无奇。”
他可是领教过了,不过这光会说顶什么用,虽然生的是标致,可放眼京城内,倾国倾城的大家闺秀多了去了,一介乡下女子,恐怕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样样不通,以后走出去了,看她一张嘴还能怎么说。
“好了,哀家真是说不得她的好,让你句句挑刺,坐下吃饭吧,怪不得你兄长总说你没个规矩,吃饭还堵不住嘴。”
她这两个儿子,一个性子沉稳,一个又急躁,让她甚是无奈,捏着手绢揉了揉头,赶紧催促他闭上嘴。
桌上的早膳早已盛上,王府的早膳一般善用于粥,由专人根据四季天气不同,和府内主子体质不同,每日熬的粥也就不同。
最近天气燥热,便送来的是桑芽粥,用初生细芽来熬,气香而味甘,止渴明目,生津清肝火。
两人各挨着老太妃两侧坐下。
“哀家已经挑好日子了,后天就是夏至、初五,正好也是永壬十年,宜嫁娶,合家兴。”
听到最后六个字,坐在对面的封元安顿时心里不好受,一直以来,王府就只有大哥、他和母妃,离开皇宫后,在此度过了无数的快乐时光,相伴于夜空下无数个夜晚,如今,忽然多了个人,开始能代替他陪伴大哥、照顾母妃,也不知这楚弃欢灌了什么迷魂汤给母妃和大哥,一个个的都这么维护喜欢她,心中不免郁结,低眼盯着碗中粥搅动着,在碗中碰出一声声清脆的“铛铛”声。
看着老太妃满脸喜气楚弃欢自动无视掉封元安的臭脸附和说:“太妃娘娘做主便好。”
“哎呦,哀家是个从不管事的,也就只能帮你们看看日子,只要你和奕安不觉得仓促就好了,其余的全凭你的喜好去办就行了。”又转头嘱咐桂麽麽说:“即刻就吩咐下去开始准备吧,大事小事都由弃欢做主便可。”
“是,老奴这就去办。”
…
此时皇宫内御书房里,太监总管雍三宝伺候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出,肥胖的身子在这闷热的天气中久站,时不时的用袖子擦擦汗,只听皇帝将折子“啪”的一声扔在龙案上,就因为在上一刻,大殿中,封奕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禀告自己的婚事,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皇帝自己也愣了一会儿,这个消息就连他也没提前得知任何风声,竟有些措手不及,不禁内心产生怀疑,有些结缔。
正视着站在面前的封奕安开口说:“三弟啊,这么多年,你因边境的常年征战而不得不一直待在军营里,保家卫国、战功累累,以至于耽误你二十多岁了还未婚娶,朕都看在眼里,所以这两年,朕一直想也一直在帮你寻一位家世、品行和样貌都拔尖的女子来配你,可每每跟你提及的大家闺秀、名门世家你统统都不上心,这就罢了,但你,也不能娶一个乡下女人来糊弄朕啊!这奏折上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报恩还恩的,一个出生上溪小县的乡下姑娘,无父无母,如何进的了皇室上得了台面?你娶这样一个野丫头,你这是在将皇室的脸都丢尽了!天下人该如何耻笑我南巍皇室!”
此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让旁人听了只觉得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关心,可对于在皇宫长大的封奕安心中只觉假真假意,他一撩官服跪在地上,面色未改的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臣弟不敢糊弄皇上,臣弟十分了解她的为人,单纯善良,烂漫活泼,在臣弟心中她便是最拔尖之人,除此之外,在上溪县时臣弟就与她互相心生情愫,并私定终身,臣弟一生别无所求,只想娶自己心爱之人共度白首,还请皇上看在臣弟多年功劳份上开恩成全。”
“你让朕怎么成全?娶妃这等大事,都是需要经过礼部筛选考查的,就算现在有个合适的姑娘,可典册-五礼就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来筹备,可你却说三天就要迎娶,怎能如此草率?!”
皇上气的紧握拳头重重敲着龙案,发出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声音。
“臣弟明白,可今年疆地大旱,南下却又发水,朝中各大臣响应皇上的号召,纷纷捐出自己三个月俸禄,国粮开仓也运至各地,底下官吏们更都在本地设置济世堂帮助因天灾而逃难的孤儿寡母,历代王爷娶妃往往得需花费上千万金银,太过奢靡,正当国难,臣弟想一切从简,所以今日才贸然上折,特意恳请皇上。”
他跪下殿上微微颔首,却瞧不见他嘴角一抹笑意,皇帝先前即位本就不得民心,即位后,又立了个蠢猪一般的太子处处惹祸,现如今,如若他同意这门婚事,昭告了天下,那么百姓还不都是夸赞皇上爱民如子,清风明君,这么好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拉拢百姓,他又怎会拒绝。
正好,南巍皇室本就人少,已经快十年未有喜事了,恰逢今年多灾多难,这次还能算是冲冲喜。
于是,皇上沉思起来,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一个乡下姑娘,不能文不能武,说不定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难不成,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他这是在向自己示弱?所以娶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
“你,当真要娶这女子?”
皇帝有些松口,毕竟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是。”
“哪怕她只是一介草民之女,对你的前途可是起不到丝毫作用。”
“臣弟心似匪石,不可转也。”
“你可知道,你若是娶了她,必定会惹来非议,朕能理解你们匪石之心的情意,可不一定所有人都会理解,这,你也不后悔?”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