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死亡却没有结束。
白云生一瘸一拐地走到原来天字一号台的中央,白色的长发在冷风中飘起,宛如飞舞的雪花。
他举起右手,一道黑色业力打入地下,土地飞速变成了流沙,沙石漏下,露出了一尊蓝色冰雕,正是被冰封的项无间。
方才,白云生在发动绝命一击前,趁着天昏地暗将项无间埋入了地下深处。
废墟中白雾缭绕,等到冰雕露出全貌后,白云生只手震碎了冰封。
项无间还保持着冰封前的样子,星目含威,流露着凛凛战意,双手抚在慑天剑上,宛如一个宁死不屈的战神。
白云生握住项无间冰凉的手,轻声唤道:“大哥,醒醒,我们该走了。”
项无间似乎早就听见了一般,黑宝石般的眼珠子轻微地动了动,挪了挪手指。
白云生顿时激动道:“大哥!”
他不敢将业力输入项无间脆弱的体内,只得用意志来唤醒项无间的意志。
少顷。
项无间张开苍白的嘴唇,吐出一口白气。他看着白云生,声音又低又弱:“云生,你的头发……”
白云生热泪夺眶而出,紧紧地抱住项无间冰凉的身躯,一双兄弟之间传递着患难与共、劫后余生的难得喜悦。
此时,銮台上的白鹭洲三人率先恢复了神智。
闻去道和公输威四处寻了一遍,完全没有找到薛炀的生命气息。
两人心有余悸地回想着白云生那灭世一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闻去道心中麻木地思索着:“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超越天营位吗?”
高处的浮石上,那些幸存的江湖看客也终于崩出了人声:
“薛炀死了?!”
“竟然神形俱灭……”
“那妖族小子好生厉害。”
“只怕以后江湖又要多起风波。”
“哎,薛炀都被他杀了,看来这天要变了。”
…………
忽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白云生!好你个妖孽,竟然胆敢杀害我沧海阁长老,留下命来!!”
一道窈窕的蓝色身影飘然而下,说话的正是沧海阁宫主薛秋漓。
此时,白云生扶着重伤的项无间正要走向慕容尘。
在那灭世一剑降临的瞬间,慕容武将他的女儿和暮成雪、易风啸一起接走,避免了化作尘埃的命运。
听到薛秋漓的斥责,白云生和项无间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花容失色的薛大宫主,白云生淡淡道:“我的命,你留不下。”
眼见巫云山顶风云骤变。
忽然,又一道绿色的人影从浮石上窜了下来。
白青落地,大义凛然地指责道:“白云生,你居然杀害薛炀长老,老夫今日让你下不了巫云山。”
白云生一声嗤笑,不耻道:
“白掌门,薛炀不是你白家人,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白青扬起胡须,不屑道:
“妖族孽子,休要在此妄语唬人,你刚才那一剑不过是借助外力,你的修为仍在黄魄境!”
接着脸色一转,怒而拂袖,振声道:
“你这妖孽,在天一学院中杀害我门中弟子,六合大赛又杀白芦寒,此番又坑害薛炀长老,殃及其他宗派弟子不计其数。如今你满手血污,罪恶滔天,我白家领袖震风部洲,匡扶正道,义不容辞,绝不容你这妖孽继续为非作歹!”
字字句句,白青说的是慷慨激昂,庄严神圣。
但他仍不满意,接着向四周的浮石喊道:
“诸位英豪,大家都是江湖中的人族义士,这白云生出身妖界,又犯下如此恶行,我们绝不能放虎归山,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此时,这群从头到尾只有眼睛和嘴巴在活动的江湖看客,像是一群寻觅死尸的豺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埋尸之地。
一时间,激愤声宛如沸腾的水翻滚起来。
“对!绝不能放他走!三十年前家师死于南荒妖界,此仇未报,谁敢放他走,我承天派第一个不答应!”
忽然,一个衣不蔽体的胖子,手中舞着一双铜锤,轻盈地落在白青身后,冷冷道:“绝不能对妖族手下留情!”
接着,一个状似干柴的黑衣男子毅然飞下,站在白云生对面,喝道:“没错!妖族之辈入侵中原之心不死,绝不能放虎归山!我落英派死也不受妖族淫威!”
“没错!”
“没错!”
“绝不能放他们离开!”
先出声的这些人,大都是与白家交好的门派,和妖族之间也素有仇怨。
也有一些人与妖族交集不深,宿无仇怨,所以他们换了一种理由加入了讨伐的阵营。
“让他留下长生剑,留下本源之气!”
显然,不久前白云生和薛炀的对话已经被听了个清清楚楚。
“对!此等秘密绝不能留给妖族!”
“白云生!速速交出长生剑,我们保你全尸!”
一个粗布壮汉扛着一柄宣花板斧,也站到了薛秋漓和白青身后。
接着,两道,三道……很快,百余个人族修行者已汇聚在白云生和项无间面前。
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美有丑。
他们大都是中营位的高手,偶有一两个大营位的人藏在里面。
毕竟到了大营位,人大都是要脸的。
其余七八成的修行者都留在了浮石原地,他们没有参与发难。
因为除了薛、白两大世家,另外三大世家都没动,白鹭洲和闻去道也没有动。
见身后此番情景,白青脸上不由春风得意,本来还有些发虚的信心瞬间涨满。
他扬手示意小伙伴们安静,看着白云生和项无间,出言不逊道:
“白云生,我再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交出操控本源之气的秘诀和长生剑,我可以保证让你们死得痛快一些。”
然而白云生和项无间好像根本没听见这些人的威吓,甚至没看见这些人。
兄弟二人互相搀扶着,相顾无言,只有会心一笑。
白云生笑道:“大哥,原来你也不是妖族。”
项无间笑道:“我说过,我们是同样的人。”
说完,他把九黎玉还给白云生。
白云生接过玉石,玩笑道:“现在不一样了,我的头发已经白了。”
“哈哈哈……”
两人异口同声地笑了出来,像是许久未见面的老友,在互诉忠肝,在相互道别。
此情此景,他们已经感觉不到伤痛,感觉不到疲惫。
白云生从来没有笑得如此洒脱,说道:“现在有酒就好了。”
项无间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开怀,说道:“等我们离开这里,找个酒家喝他个三天三夜,一醉方休!”
白云生豪爽一笑,用力拍了拍项无间的肩膀,隐含热泪道:
“好!今日你我兄弟,就在这巫云山巅,会一会天下英雄!”
两人松开了互相搀扶的手。
长生和白云生。
慑天和项无间。
两件震古烁今的神兵利器;
两个闪闪发光的天遇奇才。
此刻,剑与人已融为一体。
剑即是人,人即是剑。
殊死一战,只在此时。
突然。
“且慢!”
銮台上的白鹭洲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打消了最后的一丝犹豫,从冰王座上落下拦在了两方势力中间。
“师父?”
白青一见白鹭洲,立刻惊讶地行礼,他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白鹭洲会前来阻止。
白鹭洲看了看那百余江湖客,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说道:“白青,可否看在我的面上,放过他们二人。”
白青脸色一沉,不过还是颇为恭敬道:“大长老,这两个孽子的所作所为您都看见了。现在即使我可以放下恩怨,不再追究,但是我身后的各路英雄也不会放过他们。大长老,请您以门中牺牲的弟子为重!以人族大利为重!妖族孽子不可留啊!”
说道最后,白青竟有些声泪俱下。
白鹭洲却不为所动,转身看向白云生,百般不是滋味。
他目光中惊颤着几分激动,缓缓说道:
“小友,若你将长生剑交出,老朽定会保你性命!”。
白云生笑着摇头,道:
“前辈,您的恩泽白云生铭记在心。若能留住残命,定任凭差遣。请您离开吧,我和大哥不会答应。”
白鹭洲目光一暗,痛心疾首地劝道:“你还年轻,何苦如此执着?!”
白云生与项无间相觑一眼,两双黑瞳中满是赴死的决绝。
两人默契地齐声道:“今日只有战死的神,绝无苟生的鬼!”
纵横天下九百年的白鹭洲从没有感到这般的无力,眼下的形势牵扯天下六极,事关幕后宗主之命,已非他一人可以左右。
不久,等到几片雪花轻轻落在白鹭洲肩上,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重重地一叹,暗自飞身离去。
刹那间。
两道剑光消失在百人的围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