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一玉台。
随着登极之路迎来第四天,从小弥天中结束修行前来观战的看客越来越多。
今天登极山东边崖石上的人影又多了不少。虽然样貌修为各有不同,但他们的目的却都出奇的一致——白云生。
如今在内院中,白云生的名头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初入荆州的妖族青年,创造了登极之路有史以来最大的伤亡记录,而一出手便灭人全队——此等心狠手辣之举更是前无古人。
可白云生几人并无暇顾及这些闲言碎语,因为眼下这一场对决将是这五人踏上登极之路以来最难的一场。
他们的对手不仅在第一关中第一个逃出小弥天,在前三轮对决是更是过关斩将,皆以巨大优势取胜。
这场比试的裁决是飞龙使中唯一的女子,江湖上有名的雪女苏蓉。虽然站在玉台上的身影颇为瘦弱,但袖中的无影针杀起人来可是丝毫不见血。
隔着冷冰冰的苏蓉,白云生盯着对面五人,心中又好奇又好笑。
只见其中三个身穿白云锦绣服,颇有风度,旁边杵着一个一丈高的汉子,汉子的膝盖边上倚着一个绿发女子。
“他们都是震风部洲的?”
项无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前面三人名叫陈木、陈萝、陈山,都是水云天的弟子,据说陈木还是白家当代家主白青的座下弟子。那个大个儿名叫徐盛,女子名叫烟罗。怎么,昨天夜里你又没看对手的消息?”
白云生脸色一僵,他们一路过关斩将,他自己又连杀五女,出尽了风头,昨晚躲在自己屋里饮了半晚酒,哪里记得看什么消息。
他顿了一会儿,转而道:“这几个皆修木脉,不善攻击,这一场应该不难。”
慕容尘和易风啸顿时白了他一眼,对面五人修为皆在小营位后期顶峰,哪一个抽出来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项无间也开口否定道:“白家是中原木脉武学的领袖,不可小觑。”
白云生非常自然地无视了队友的情绪,拔出沧溟,摩拳擦掌道:“打了就知道了!”
易风啸沉了沉目光,淡淡道:“你别再杀人了,中原五大世家快被我们得罪全了。”
此时,苏蓉的声音像一束冰箭穿过东一玉台,登极之路的第四轮战火起燃。
白云生与易风啸仍旧一马当先,瞄准对方五人的结合点冲了过去。
这两个年轻妖修的极致速度冠绝了此次登极之路,令不少人大开眼界。
陈木等人却不慌不忙地二三分开,轻松化解了正面相抗的第一招。显然他们对白云生这边的速度早有准备。
项无间眼前一亮,也未惊慌,带着易风啸迅速冲向了陈木、陈萝两个实力最强的。
二人身后黄沙扬起,慕容尘的业力迅速将陈山包围。
白云生则当机立断,踩着虚影奔向徐盛。
暮成雪已经手持镇灵伞,拦住了神秘女子烟萝的去路。
出人意料的是,震风部洲的五位木脉修行者竟没有选择惯用的防守反击——见对手猛攻过来,陈木、陈萝、陈山三人迅速靠拢,三股翠绿色的业力连成一片,宛若白蜡上点燃的绿色火焰。
就在短兵相接之时,整齐的玉台地面突然开裂,十几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绿森森的枝干仿佛蜿蜒的森蚺盘踞在前,顷刻间挡住了白云生五人的去路和来路。
“什么东西!”
白云生大骂着,他冲得最快,来不及减速,一头便撞进了树墙的怀抱。
一瞬间,无数藤蔓疯狂地缠上白云生,从头到脚,连眼睛都没放过。下一个呼吸刚刚开始,他已和墨绿的蚰蜒巨树融为一体。
“快去救云生!”
项无间迅速挥剑劈砍过来,玄铁重剑擦着火星一剑劈开了纠缠的树枝,可还没等他挥第二剑,被斩开的缺口竟然快速愈合了。
在易风啸也准备出剑帮忙时,忽然,数不清的藤蔓仿佛出洞的毒蛇一般,从两人四面八方杀出。
“快退!”
项无间大喝一声,红色业力燃起周身,飞来的藤蔓在烈焰中化作飞灰,后继的“毒蛇”又张着獠牙扑了过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二人一直退到了慕容尘和暮成雪身边,那斩不尽的触手随即跟至,漫天的枝干瞬间吞噬了四人。
片刻后,玉台上身影不见,只剩下蠕动的墨绿藤蔓围成的一座囚牢。
枝蔓摩擦着地面,发出渗人的声响,仿佛一头正在进食的巨兽,一口一口咬碎食物,又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徐盛和烟罗二人站在水云天三弟子身后,将业力不停地输入三人体内。
徐盛那高大粗犷的身躯,脸上密布着胡渣子,活像一堆还没有开采的铁矿。倒是陈山三人身材瘦弱,皮肤白净,英俊的面容里透出了一丝妖媚,恍惚间让人觉得这是三个女子。
可是这出招的阵势,一点儿也不像弱女子。
“想不到,你们居然能打赢坎辰部洲,那几个女人也是胸大无脑。只要扼住你们的三个攻击点,不就扼住了你们的咽喉?”
陈木的声音完全对得起他的外表,温柔尖细。本来是个好声音,可让他这张脸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你们认输吧。水云天从来不主杀生,我不想……”
陈木的飘渺之音刚说到第十七个字,就被另一道冷漠的声音打断。
“你说的没错,要扼住对手的咽喉。这婆娑连木阵的咽喉,就在你身后的!”
嘶嘶。
玉台上忽然冒出了阵阵毒蛇吐信般的声响。
一道血光撕开密密麻麻的藤蔓,宛如血色彗星划过寂静的夜空,一把黑刀,一个黑影,森然出现在陈木三人身后。
可这个人,这把刀的目标却不是俊秀的陈木三人,而是刺向了他们身后。
陈萝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转头大声喊道:“徐盛小心!”
那威猛大汉的身手却不像外表这般沉重。
只见他迅速收回业力,双目凝光,一层灰绿色的铠甲瞬间铺满全身,地下生出一圈墨绿色的树桩,密不透风地挡在徐盛身前。
陈木四人此刻没工夫帮忙,维持这庞然的大阵已经很费力了。可是最让他们没工夫的,是白云生刚刚的一句话——那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陈木三人听着心里只顾着震惊,哪还管的了徐盛。
这婆娑连木阵是水云天白家的绝学,外人怎么可能知晓破解之法!
就在沧溟刺出的一瞬,白云生迅速向暮成雪传音道:“雪儿,你们把力量集中在大哥身上,大哥用火神诀破开藤蔓。”
下一瞬,无往不破的沧溟撕开了木桩,停在了那层暗绿色的铠甲外。就像是用手指猛戳到墙上,墙纹丝未动,指尖却传来生疼。
白云生的虎口已渗出了血,他忍住经脉中的业力震荡,强行一个鹞子翻身,刀锋急转,斩向徐盛的后背。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荡遍了整个东一玉台,一团熊熊烈焰冲破了藤蔓牢狱,包裹着项无间四人重见天日。
婆娑连木阵中一阵动荡,布阵的陈木三兄弟不得已收气归身,以免强行控阵,再遭反噬。
……
震风部洲白家的《易水经》据传是源自青龙神兽。当年水云天的开山始祖在游历江湖时,偶然撞进青龙守护的本源之地,神兽赐予其基础口诀。第一层化身为木,身融木元气,生业力不绝;第二层化气为生,木元气入体,修神魂肉身;第三层化无生有,生机重塑,起死回生;第四层化孽为空,融身天地,消灭孽缘,普度众生。
此功传承至今,由水云天白家的历代强者不断丰富其内容,演变为如今的易水经。而它的神秘之处还在于,这或许是中原江湖上残存的最后一本丹术秘籍了。
很久以前,白家曾是四荒五洲的炼丹世家,一本天星炼丹术传了无数年。书中记载的丹药方子,从来都是禁泄之秘。
可不知从何时起,水云天那一代的易水经主人白天河下了一个奇怪的禁令——不准任何弟子走上炼丹一途。这也导致在如今的水云天乃至天下,知丹术者已经找不出十指之数了。
……
登极山中。
漫天的残枝断茎稀里哗啦地砸在台上,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作一团绿色的元气,消散不见。
巨树重回地底,玉台上的裂痕合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白云生无功而返地闪身回到项无间身边,那徐盛的身体坚如磐石,即便是神兵沧溟也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雪儿!大哥,你们没事吧!”
项无间平复着喘息,说道:“还能一战!”
暮成雪和慕容尘都无大碍,只是被枝叶扰乱了发髻,一头青丝凌乱地搭在身上。
就在此时,陈木尖锐的声音冷箭般袭来:“白云生!”
白云生看过去,给了他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
陈木咄咄逼人地问道:“婆娑连木阵乃我门中绝学,你是如何得知?”
白云生一脸淡定道:“是不是你们每个五大世家的弟子,都这样对人说话?目中无人,乖张自傲,没有礼貌!”
白云生一字一句地戳中陈木三人的心口,让本就怒气丛生的三人此刻更是火冒三丈。
陈木怒道:“废话少说!今日你若没有一个交代,休想活着走下登极山!”
陈萝却似敏锐地发觉了什么,问道:“你也姓白,莫非你与我宗家白氏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不仅是玉台上的九人,就连台下闭目养神的苏蓉都睁开了冰眸,看向白云生。
白云生未理会这些目光,幽幽一叹,说道:“以前我也这样想过。不过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哪里配得上堂堂白家。”
陈山双眼透着青绿色,嚣张道:“哼!不管有没有关系,不说清楚,你都别想轻易离开!”
“别急,等我说完,你们再来决定我是生是死。”
白云生淡然一笑,接着说道:
“婆娑连木阵之精要在于困敌,如果没有那个大个子的铁树功撑着,你们这阵法就是个绣花枕头。铁树功是震风部洲铁木岭的绝学,修成之后刀枪不入,神鬼难破,是此阵不可多求的绝佳阵眼。”
白云生一字一句说得不慌不忙,陈木三人的脸色却难看得像正在腐烂的木头。
白云生眯着眼,压低了声音,又说道:“易水经,水云天白家开宗以来的心血之作。上为武经,下为医经。谁有了它,谁就是白家的真正主人。而据我所知,现在这本经书并不在水云天里!”
一语石破天惊,三言乱人心魄。
陈木三人此刻瞪了出来!异口同声喝道:“胡言乱语!你究竟是谁!”
白云生继续不依不饶道:“而且,我听说那本书失踪了,至今还没找到。”
“住口!”
三股业力随着一声厉喝冲天而起,三道雪白的剑光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刺向白云生。
陈木、陈萝、陈山三人皆在小营位之巅,且易水经都已修至第一层化身为木,眼前这三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暗藏接二连三之象,变化无穷。
白云生躲得了一剑,绝躲不过三剑。
可是这三人的心已经乱了。一个乱了心的人,即使修为再强,剑法再强,也难发挥出真正实力。
面对飞来的剑锋,白云生丝毫没有慌乱,冷冷道:“哼,大哥,冰块脸,我们上!”
此时,已恢复大半的项无间火力全开,玄铁重剑撕开扑面而来的绿色业力,以奔雷之势斩去。
易风啸焰灵在手,暗红色的业力在绚烂的金光渲染下,杀机无限。
沧溟刀锋映出一层夺目的阳光,照出了对手的身影。
这三人一人一个,对着攻来的陈木、陈萝和陈山,正面迎去。
暮成雪和慕容尘没有反应地站在原地,没有保护,也没有增幅。她们平静的脸上已看见了最后的结果。
木脉武学的攻击力在五行中处下等,原本陈木五人的阵法足以完美地困住对手,但被白云生的话一激,三人心境大乱,已无布阵之力。
见己方阵势瓦解,让烟罗和徐盛仍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出手。
修行木脉武学者大都治身养性,心境平和——这也是能控制对手的重要前提。但方才白云生口中易水经的消息实在过于震撼,已经完全超出了陈木三人的接受程度。
这么多年来,由于白鹭洲的神秘消失,水云天一直在暗中寻找经书的下落,因为那意味着天下巅峰力量的最高权力,也意味着陈山三人此后在门中的地位。况且,宗门的至高秘典丢失,这种丢人的消息是决不能泄露的。
可惜,自乱阵脚的三人也失去了原本能获胜的机会。
十几个回合过后,陈木第一个败下阵来。项无间的定火剑法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叮!
陈木手中剑应声而断,人被项无间一掌劈出三十丈外,一身青衣烧了半身焦黑,青丝披散,俊俏的脸上满是颓废。
徐盛立刻扶起陈木,用业力给他治伤。
陈萝第二个飞了出去,焰灵在他身上划了不下百道伤口,整齐的白云绣衣被撕成了条条碎布,血迹斑然。
陈山是最幸运的一个,和白云生交战的他没有被一脚踹飞,华丽的云衫锦衣也整整齐齐。
但他也是最不幸的一个。
因为他死了。
他左胸口的衣衫上留着有一道细窄的伤口,无血无浊,几根脱线的绸缎在微风中摇曳。
白云生露出一个微笑,对着倒下的陈山,静静说道:“现在你知道,我能不能活着走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惊呼闯进了所有人的耳际。